一個人住第三年

文/周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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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打了很久的電話,燈全部都關著,那個人問我,是不是覺得孤獨,我想了想,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這樣的問題,因為世界上沒有人會覺得不孤獨,可是如此說出來,又覺得哪裡不對。所以我告訴他,每天我一個人走在路上,走過天橋,坐在車裡,做飯,幾乎一個人做所有事情的時候,就會有一種節奏,慢慢地從四面八方流淌過來,讓我覺得這個世界以一種與以往不一樣的方式存在著,我能夠清晰地聽到自己,聽到自己的身體裡也在發出與之相應的微弱的聲音。

前幾天北京下了很大的雪,晚上從朋友家裡過完新年出來,已經是凌晨三點。開車沿著京瀋高速回家,突然在雪地里失去控制,就這樣迎頭撞到了護欄上去,撞上去的時候雖然心裡想著完蛋了,會不會翻下去,但是其實也只是鬆開了剎車,打了幾圈方向盤,連尖叫都沒有,喉嚨里輕輕發出“哎呀”的聲音。

接著世界就安靜下來,我不願意走出車門去看車子的破損程度,緩慢地在路邊停下來,我給幾個或許還醒著的朋友打了電話,說了些睡眼惺忪的話,看著車窗外越積越厚的雪,昏暗的遠處有慢慢打過來的車燈,並沒有覺得太難過,頂多是有些沮喪,因為本來還想著要去超市里買水和衛生棉。結果,還是開著燈都亮不起來的車子去了凌晨四點的超市。踩在雪上發出嘎吱聲,馬路上沒有人,像世界末日。擔心滑倒,我竟然從喉嚨里嘀咕出一句話來,大概說的是“就快好了,就快好了”之類的。

這時我意識到,我竟然開始對自己說話,這可不是喉嚨里發出一個像“哎呀”這樣的象聲詞那么簡單,而是,我自己在凌晨四點的便利店門口,拎著一筒水,蹲在地上看了會兒從車裡滴出來的黑色液體到底是油還是防凍液,然後自己對自己說起話來。這是我一個人住的第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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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高木直子的《一個人住第五年》時還在上海,只記得她的某本繪本里有關於一個人做飯的段落,說的是她每次做米飯都會做好多,然後她就把它們分成一小份一小份的放在冰櫃裡面。不知道為什麼我對這段記得特別清楚,把米飯凍起來,每次要吃的時候,只要把一小份拿出來加熱就可以了。我想像了下,確實覺得用電飯鍋煮出來的一大鍋飯總會讓人產生一籌莫展感,而分成小份冷凍起來就很方便,想吃咖喱的時候,只要拿出一份來與咖喱一起加熱就好了。

後來我來到北京,住在東南角的小屋子裡面,剛剛搬進來時,有個朋友過來幫我做飯,他幫我包過兩次韭菜雞蛋的餃子,擺滿冰櫃的兩格冷凍格,又幫我做了一鍋牛肉香菇醬,很鹹,他說這樣每次下麵條的時候,舀一勺放在裡面就好了。這樣,這些東西,我存在冰櫃里,很耐心地吃了好久。有一天與有些日子未見面的朋友吃飯時,他端詳我後若無其事地說,你胖了,是吃麵條吃太多了吧。

那時,剛剛開始自己做飯,基本會做一些能夠放在一起煮的東西,比如常常一把蔬菜,一把羊肉,一把麵條煮在一起,或者也會把蘑菇、番茄、香腸、玉米粒與米飯放在一起炒,因為總是貪心以及掌握不好分量,燒得太多是經常的事情,但是一個人面對一整鍋的食物倒也可以安安靜靜地吃好久,吃不完的部分就都倒進馬桶里扔掉也並不覺得可惜。反正做得好吃,做得不好吃,做得多,做得少,也都是一個人的事情,倒進馬桶里這種猥瑣的事情,也都沒有旁人會看到,這樣一切就都變得心安理得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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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菜市場一直是我喜歡去的地方,碰巧家門口就有個很大的農貿市場,每到傍晚的時候,兩邊馬路上也會擺滿各種新鮮蔬菜,魚,水果,有時會有些奇怪的東西賣,比如說,有年開春時突然推來輛堆滿春筍的三輪車,我從那兒買過一次筍,但之後那輛推車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不過幸好這樣一次啊,我買了一整捆,之後就慢慢做,醃篤鮮啊,竹筍燒紅燒肉,燒豬腳,燒蹄膀,吃了好久好久的筍。而每天快要落市的時候,所有的蔬菜都在暮色里擺成一堆一堆,每堆一塊錢,各種人耐心地蹲在地上挑挑揀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