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石,你讓我無地自容



她默默盯了我一眼,哀痛的眼神回答了一切,直至天明,我們都相擁無語。

天亮後,我開始搜腸刮肚用盡天底下所有動聽的辭彙來表明我是如何愛她,庸俗地向她炫耀特區的文明發達,甚至暗示她我以後的前程將如何輝煌、財富將如何盈足,我會教她電腦、英語,她將在特區過上白領麗人的富足生活……我知道自己並未說謊,只是這一切一年前我已向她炫耀過了,可悲的是那時她願意走我卻不想真帶她走,而現在故事的角色換了位。

她一言不發,低垂的眼眸告訴我一切都是徒勞。悲哀在湧向我的眼睛,我的眼裡有淚,但我不許它們落。我把她還給我的菊花石重又掛上了她的脖子,終於答應了和她分手,我努力表現得像個君子,在萬念俱灰中離開了那間曾充滿了愛的小屋。

人有時會過高地估計自己,尤其在道德品質方面。我相信自己不是一個壞人:我曾在初三時奮不顧身地救過一個落水兒童,還在深圳義務捐過血,所以我從未對自己的人格產生過懷疑,但以下我所做的某些事卻讓我至今仍無地自容,羞愧難當。

就在我把俞王鹹送上開往蘭州的火車之後僅半小時,我便像一個出爾反爾的賭徒般後悔了,我倒在床上冥思苦想著如何拆散他們,我發誓一定要奪回俞王鹹。我計算好了時間,她要今天夜裡11點才能抵達蘭州,我決定在她到之前打一個電話給接車的青峰。為了萬無一失,我拿了紙筆,斟酌再三把自己要講的話列好了順序,仔細默誦了幾遍,甚至反鎖了房間,認真仔細的程度超過了幾年來做過的任何一筆生意。

我先自報了家門,聽起來這位叫青峰的年青人顯然知道有我這么個人。我暗自欽佩俞王鹹的坦率與真誠,於是順水推舟地講了我和她的關係,很婉轉地暗示了她這幾年生活的隱晦,同時從側面把自己說成一個充滿正義感同情心的男人,沒有嫌棄她的出污泥——而不染。我故意控制著交談的節奏,聽起來每一句話都是欲言又止,他有些按捺不住而不停地問我,所以這一切就像是他逼我說出來的。其實歸根結底我都在兜著圈子暗示一個主題:俞王鹹已不再是個正經女人了。最後我加重了口氣:“如果你嫌棄她,我還當她是個寶!”

我聽到了青峰沉重的呼吸聲,這正是我期盼的,他控制著情緒,有禮貌地說了再見,結束了長達30分鐘的交談。

我承認,這是我有生以來最精彩絕倫最用心險惡的一個電話,但我自己安慰自己:這一切都是因為我太愛她了。放下電話後,我發現自己的手心滿是汗水。


天快亮的時候,手機響了,打開電話,另一端沉默著,我一下明白了是誰,我大喊:“俞王鹹?俞王鹹!我知道是你,講話呀!”

片刻之後,傳來了俞王鹹那似乎遠若天際但又異常清晰的嘆息:“文閣,你太自私了!”她一字一頓地說完,掛斷了電話。

我呆若木雞,頭腦里一片空白……

第二天,我飛抵了蘭州。我不能肯定自己是否有直面俞王鹹的膽量,但我卻極希望能見到她,哪怕是遠遠地看上一眼。我很快找到了青峰在西津路開的那家土特產公司,在對面一家賓館的三樓租了一間房。整整兩天過去了,我一直沒見到俞王鹹在樓下出現,直到第三天的下午,一輛風塵僕僕的吉普車停在了那家土特產公司的門口,車上下來了一個身材高大滿面倦容的年青人,憑直覺,我肯定這就是那位叫青峰的小伙子,我下了樓,逕自走進了那家公司。

我對一個接待我的小姐自稱是南方某公司的業務經理,要訂幾噸大片瓜子,那位小姐熱情地為我倒了茶,請我稍等片刻,說馬上去通報經理。

片刻後她面帶難色地出來,說很抱歉,經理已經有兩天沒合眼了,正在休息。

“喔”,我矜持地笑了笑說,“你們老闆架子這么大?生意上門都不做?”

那位小姐有些急了,分辯道:“不是這樣的,您別誤會,是因為……”她頓住了,有些欲言又止,看到我狐疑的目光,一句話終於沒控制住:“他的未婚妻失蹤了,他已經整整找了兩天兩夜……”

※本文作者: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