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成份”的記憶

牐犛幸惶歟當我整理堆放在書櫃頂上的一捆陳年資料時,不意間抖落出一張廢棄多年的“職工登記表”。在那張微微發黃的紙片上,“家庭出身”幾個字驀然跳進我的眼帘。
牐犆娑宰耪飧觥凹彝コ鏨懟保不禁勾起我對往事的依稀記憶。
牐牎凹彝コ鏨懟幣嗉礎俺煞蕁蔽何物?現在的年輕人也對它許不甚了解。“成份”,是當年特定環境中的一種“政治符號”,代表某個人的“政治身份”。在那個“以階級鬥爭為綱”的年代裡,它無異於戴在一些人頭上的“緊箍咒”。
牐牪恍業煤埽我出身於一個“剝削階級”家庭。當我步入社會時,正是所謂“樹欲靜而風不止”、老人家諄諄告戒“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之際。就是由於這個原因,我連國中都沒有考上。其實,我國小時的學習成績相當不錯,在班上一直都是名列前茅,“三好學生”、“優秀班幹部”之類的獎狀,不知道獲得過多少次。讀六年級時,我還是佩帶的綴有三根紅槓的臂章——少先隊大隊宣傳委員。
牐犆揮鋅忌現醒В從此便告別了學校生活。此時我年方十四五歲,對世間之事還不甚了了,雖然小有“成份不好”的思想包袱,但卻篤信“道路可以選擇”的政策宣傳。然而,等我真正體驗到現實生活時,才發覺遠不是想像中那么一回事。譬如說吧,當有人知道你“成份”不好時,一雙眼睛會立刻警惕地審視著你,仿佛你就是一個階級異己分子、天生要搞破壞似的。我曾經的一位女同事,論年齡不相上下,可人家“根正苗紅”,對我常常抱一鄙夷的目光。偶爾對起話來,她又是一副居高臨下、盛氣凌人的架勢,而且話語“帶刺”,充滿“火藥味”。那形象,就與諶容筆下的那個“馬列主義老太太”差不多。在一次與人閒聊時,我偶爾說了一句“我們這些平民百姓”的話。不料旁邊的她立刻插嘴:“啥呀,你也是‘平民’?!”那副驚訝的模樣,好像突然間見到了一個怪物。
牐牎拔母鎩狽繚普起,“鬥爭”浪潮鋪天蓋地,一陣緊似一陣。與此同時,“狗崽子”、“黑五類”以及“老子反動兒混蛋”之類呼喊甚囂塵上。我們這些家“庭出身”不好的人,成天提心弔膽、惶惶不安。但作為一個熱血青年,眼看許多同齡人都投身“革命”,羨慕之餘,又不禁心下痒痒、躍躍欲試——因為,我(生於1949年4月)畢竟只過了六個月的“地主生活”,應該說是“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呀!於是,便邀約了幾個人到當地駐軍“支左辦”走訪。在部隊接待室,一個年輕軍人熱情接待了我們。按照慣例,凡走訪者都要進行登記。當我報出“家庭出身”以後,那位年輕軍人的熱情頓時消失了,板起臉嚴肅地說:“地主就是地主,哪還有什麼兼什麼的?你這人咋不老實呢?”我被他這一搶白,好不尷尬,半天說不出話來。實際上,我並沒有欺騙他,在我家的“戶口簿”上,清清楚楚標明的是“工商業兼地主”這個“成份”。對於祖父輩留給子孫的這份“遺產”,其實我心裡也是稀里糊塗。對於年輕軍人的詰問,我無言以對,只好默默地忍受“不老實”的責難。
牐犖頤欽庵秩碩雜凇俺煞蕁鋇拿舾校不!準確地說是“心悸”,就像阿q怕聽人說“癩”說“光”一樣。可你越是怕它,它卻像一個無時無刻不在的“幽靈”緊緊地伴隨著你。這不,凡是填報一個什麼表格,諸如招工、調資呀,轉正、定級呀,人員登記呀等等,必有“家庭出身”一欄。偏偏自己一度時期所從事的工作又近似於“秘書”,經常接觸各類表冊。每遇此,我都是老老實實親手填報自己的“成份”。那時候,我心中隱隱約約有一絲莫名的恐懼:假如那個“階級鬥爭”真的“天天年年”講下去,且“剝削階級成份”的製造者們也相繼進入墳墓,那么,這么這類人會不會“接班”而成為“專政對象”年呢?
牐牬笤際竊諫細鍪導80年代初期吧,“成份”這個東西,在具有證明公民身份效力的“戶口簿”上悄然消失了。但是,在那以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各種表冊上的“家庭出身”卻依然存在,而且需要填報。帶著心中的困惑,我曾問過一位政工幹部。他說“這是為了方便有關部門對各種人員有一個掌握”。掌握什麼呢?該不是“階級鬥爭新動向”吧?也許“成份”是個好東西,在激烈、複雜的“階級鬥爭”中,人們可以憑藉它毫不費力地劃分、區別敵我友。“文革”中不就是如此么?不明白的是,在急風暴雨式的“階級鬥爭”已經結束、我們的社會正向經濟建設這箇中心轉移的時候,為什麼還有人對“成份”這玩意兒念念不忘呢?
牐牴賾凇俺煞蕁鋇耐事很多很多,其中有辛酸也有無奈,有滑稽也有荒唐,令人不堪回首。不過,好在一切都過去了,好在“成份”已成為了歷史。

※本文作者:李貴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