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筆記(十四)

牐犎攵之後,野獸的毛皮相當值錢。會裝弓的人就盼著這個季節的到來,他們用自己長期積累的經驗捕捉獐麂獾兔,無論死活,只要毛皮完好就喜不自勝。動物的上等毛皮可以賣上好價錢,為日常生活補給所需物品,為老婆孩子添置一些衣裳。有女兒的人家還可以為她買一兩個漂亮的髮夾或其它的頭飾,儘是些鄉間女孩子最羨慕的東西。
牐犖矣∠籩凶罨嶙骯的要數瓦窯的王來信、麒麟畈的丁忠於了。我曾悄悄地跟蹤他們,躲在柴禾後面看他們是如何掘井如何下套的。王來信比較保守,不太願意傳授技藝——我一直把裝弓當作技藝,他總是趁你不備,不見了蹤影。至於他統共裝了多少野獸我無法統計,反正他家裡的許多用品都是用野獸毛皮換來的。他裝的那么多野獸我都不太記得了,唯有那隻憂傷的松鼠一直跳躍在我的記憶的褶層里。是個晴朗的早晨,我去下沖收弓。忽然聽見噝噝的叫聲,這叫聲中充滿著憂傷和驚恐。我循聲而去,一隻肥碩的松鼠被弓鎖住了,難得動彈。它的長長的尾巴淺黃中夾雜著縷縷紅釉,乍一看還以為是紅狐呢,其實我的家鄉是沒有紅狐的。它的眼睛裡瀰漫著憂傷的氛圍,但一刻也沒有放棄生的渴望。它用利齒不停息地齧噬弓筒,發出焦躁的聲響。我估計它是在早晨四五點鐘時才被弓鎖著了。如果時間太長,它那弱小的肢體早就被張力強勁的弓勒死了。我十分同情這隻憂傷的松鼠,我打算釋放它。松鼠是個精靈的尤物,仿佛讀懂了我的心思,它一下子變得溫順、乖巧,眼睛滴溜溜地視著我,並且發出友好的嘶叫聲。我的心象一汪水畔的冰凌在它渴望的目光中迅速熔化。我走近它,不再猶豫地的走近它。正在這時王來信突然出現在我的身邊,我一時慌了,他一定以為我謀他的獵物而來。他的表情我還記得。他先是一愣,然後佯裝搓揉眼睛,繼而對我說,你也收弓啊?我說,嗯。他又問,你的弓裝在哪呀?我順手一指,說,在前面。說著我便離開了那兒。但我還是情不自禁地回過頭來看了一眼憂傷的松鼠,它的眼睛裡閃爍著淚光。
牐牰≈矣袷敲癜旖淌Γ有點文化,知書達禮。他發現我跟蹤他,就笑笑地問我,想裝弓?我說,想。這時他說了老實話,你那弓我看了,做的不好。要想裝弓必須先把弓做好,然後才是看路、打井、下套。原來丁忠於老師早就在觀察我了。於是我便跟丁忠於老師學習裝弓。
牐犖蟻仁竊謁的指導下重新製作了兩把新弓。每把弓都是五匹彈性十足的竹爿用笮索捆綁的,弓筒是多年生的老竹筒,特別結實耐磨。丁忠於老師的弓全都是細鋼筋穿孔鉚實的,我家裡沒有鋼筋、鐵絲之類,只好用笮索替代。其實笮索是我們鄉村普遍使用的繩索,用來綑紮物體。
牐牽綽貳⒋蚓、下套要在實踐中不斷摸索的。設彀的路徑必須是野獸經常出沒的地方。有的野獸有戀舊情結和慣性心理,如黃麂、狗獾,總是認著老路,而且每天晚上下山覓食也是在相同的時間段落里,甚至非常準時。只有野兔沒有定製,很難琢磨它的習性,但也是最容易弓捕的,主要是數量多。裝弓、收弓總是靜靜的、悄悄的,不要發出任何響動,以免驚擾了附近的野獸,而改變覓食的習慣。打井之後要插弓竅。弓竅是靈敏的部件,雖小卻不能少。掩土偽飾,以假亂真,臨走的時候還要將兩旁驚擾的樹枝、野草扶起,恢復原狀,不能讓野獸有半點覺察。如果三天沒有動靜,那弓就要收回來。將收回來的弓浸泡在水塘里,讓它在水的滋潤下漸漸地恢復張力。水是無所不能的。
牐犖易傲艘桓齠季的弓卻一無所獲,但我並不懊悔。我在鑽山林涉小溪的過程中漸漸地與自然有了親密的接觸。身心融在自然里那是幸福的。因此多舛的童年因為有了山林的慰藉、溪流的洗滌也是幸福的。只有一件事情,我是永遠不會諒解自己的。也是因為這件事,我棄弓而去。
牐犇翹煸緋浚我跟往常一樣前往桃樹坳收弓。我已經堅持了兩個多月,連一根免毛都沒逮著,心情自然歡暢不起來。望著毫無動靜的弓,怏怏的返回。一隻山雞橫穿山路,我循跡望去。山雞不見了,卻見一隻灰黃的免子被弓鎖著。我好奇地上了低坡,湊近一看。免子早已沒了生氣了。再仔細一瞧,竟然是黃文貴的弓。我心裡有了一股莫名其妙的嫉妒——他才裝幾天弓啊,怎么運氣這么好?我似乎沒有任何猶豫,三下五除二就將免子從弓上摘了下來。臨走時,突然覺得這樣不妥,又返身將黃文貴的弓作了一些技術處理,造成一種大獸逃脫的現場。又將自己的弓觸發,同樣作了一些技術處理。我一手拎著野免,一手將弓扛在肩上,理直氣壯地回了村莊。
牐牨暇谷鄙僮黽俚木驗,還是被黃文貴偵破了。他找到我家,要我把野免交出來,我仿佛受了天大的污辱並予以回擊。黃文貴最終沒有翔實的證據,只好作罷。但我知道,他的心裡不會平靜的。而他表面的平靜反而讓我極不平靜。從這以後,我一看見弓就發怯——弓就這樣從我的生活場景中退卻,直到最近我寫鄉村筆記系列又想起了它。
牐牬聳貝絲蹋我的一顆脆弱的心在懺悔。

牐2006-3-19近午

※本文作者: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