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憶似水年華之四

和大多數在鄉村長大的孩子一樣,童年沒有積木魔方橡皮泥布娃娃,也沒有鋼筋水泥的灰色樓群和擁擠嘈雜的市街。在我童年的記憶里,密密匝匝地開滿紛繁絢麗的野花:春光里翅膀新鮮的蜂蝶,嚶嚶嗡嗡地飛過殷紅的紫雲英田;梔子花釅釅的甜香,把小村的長夏都泡得棉花糖般松鬆軟軟的了;野菊花的點點碎金,明明滅滅地閃爍在秋天的草坂;清朗的冬晨,玻璃窗上凌凌閃亮地凝滿了霜花的玉葉瓊枝。。。。。。

童年時父親在外地工作,母親則永遠沒有歸期,我象一株孤單的植物匍匐在祖母那片蒼老的園子裡。當別的孩子三五成群地擁在一起熱火朝天地丟沙包跳房子時,習慣了獨處的我更喜歡一個人跑到村後的小山上,拔起草根尋找形同人參的地菩薩,或是伏在草叢裡一動不動地看一隻美麗的昆蟲舞動著斑斕的翅膀。更多的時候是守望我在菜園裡辟出的那塊自留地,伺弄那些從山野的各個角落東尋西覓來的花花草草。

雖然童年時代幾乎一直是自己獨自長大,沒有鳥巢般柔軟煜暖的家的溫情,但幸而有大自然對誰都平易博愛的胸懷,讓我在泥土的氣息和野花的香氛里融掉心靈的孤寂,找到孩子生意潑潑取之不竭的快樂的源泉。

鄉村的四季都有野花次第開。春天是山野最繁榮也最喧譁的季節。楊柳剛爆出米粒大的芽星,紫纓纓的山荊便花團錦簇地開了,那只有細細密密的花苞攢起的花炬,火辣辣地引爆了滿山滿崖的春色。丹子花濃烈得刺鼻的花腥,讓流連的蜂蝶們幾乎有些昏昏然的癲狂。水珠草纖弱的藍朵象楚楚流轉的眼波,在草叢裡淚光點點嬌喘微微。蒲公英擎著收集陽光的頂頂小金碗,扯起了毛茸茸的白帳篷。野薔薇的浩浩蕩蕩的紅巾軍,則在一夜之間就厚積勃發地攻陷了山野的每個角落。

每個春天我都要樂之不疲得玩“移花接木”的遊戲:把野薔薇連花帶柄掐下來,折一枝初芽的春竹,剔掉芽心後將薔薇的花朵插入竹芯里,乍看上去真像翠生生的竹子開出了粉嘟嘟的花。但大人們見了則是一定要罵的,因據說竹子開花是凶兆,不僅開花的竹子會莫明地枯死,還會有天災人禍的。我於是幾乎年年留心竹子的枝頭,但總沒見過真的竹子開花。

酒母花開得正酣時也是夏季陽光最潑浪的時候。因為這種花的花心裡都攢著一粒小小的黑籽,這黑籽和著老面是可以做米酒酵母的,所以就有了這么一個醉醺醺的名字。酒母花不是那種讓人驚艷的第一眼美人,但那細弱繁密的一朵朵水紅色的小花,其實很清甜很精緻,要細賞細品才能發現她那耐人尋味的韻味。鄉間裡的野花就這樣養在深閨人未識地自開自謝,大概只有我這樣成天溺在草叢花堆里的人,才有福氣欣賞和享受到野花那看似尋常卻奇崛的美。

我常常幫祖母捋了大把大把的酒母花回家,祖母就拿了棒槌在砧板上搗呀搗,過一段時間,就能喝上濃香四溢的米酒了。童年的記憶,想起那水紅色的粉粉的酒母花,就仿佛聞到一股熏人慾醉的酒香冉冉飄來。。。。。。

山菊花開的時候,黃豆收過了,棉花也在曬場,最後的幾朵牽牛花在草坡上扯起蔓繩,攤曬著深紫淺紅的衣裳。還有紅通通的薔薇果晶晶亮著,象斷了線的珊瑚串滾落在初黃的草叢裡。這時的山坡上、田埂旁、溝渠邊,籬落下,到處都是山菊花的爍爍流金和貞烈的藥香。折一把含苞帶朵的山菊花插在家裡那隻陶罐里,只需幾天換一回清水,那細碎繁密的黃花幾乎可以綿延半月的濃香。

隔壁小蓮家的那盆菊花此時也火火地開了,濃得化不開的膩住的嫣紅,比小姑梳妝盒裡藏的胭脂還要明艷;重重疊疊的細長花瓣波翻浪涌,飽滿殷實的花盤壓得花枝都似乎有些不堪重負了。這是我見過的最雍容最漂亮的花,聽說是她家的一個親戚從縣城帶過來的。於是我常常找了藉口跑到小蓮家裡去,為的就是能多看看那盆美麗絕倫的菊花。

聽說野花三年移盆換土後就會養家的,我便很小心地移植了一株山菊花在自己的小花園裡,幾近虔誠地每年春天把它挪一個地方,真真是一日看三回,看得花時過。終於熬到了第三年,可那株不爭氣的山菊花還是一圈單薄的花瓣、一抹單調的黃色,根本沒有化蛹為蝶地變得花冠碩大花光爛然起來。我的第一次科學試驗就這樣無果而終了。

※本文作者:惜惜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