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是最寂寞最無聊的時候了,豐饒斑斕的山野被肅殺的北風席捲一空,水瘦山寒中到處都是光禿禿的一片。雖然壠頭地角還瑟瑟縮縮地開著“冷不死”伶仃的紅朵,但那也只是最後一抹紅的強笑了。最奢侈的當然是開得漫天漫地的雪花,那獨一無二絕不雷同的六瓣的花,真是讓人驚嘆造化的奇妙。而由這千萬朵晶瑩的花絮成溫柔的雪被,擁抱著溫暖著那些花枝草根們凍得黑瘦的手腳,耐心地孵化著一個來年春天柳舒綠眼桃笑紅腮的花花世界。
風雪天不能出門時,就坐在家裡的火爐旁,握了剪刀和紅紙,跟著小姑學剪窗花。爐中的炭火噼噼剝剝地吐著小紅舌頭,把手裡的牡丹富貴、花開並蒂、喜上梅梢的窗花煨得紅紅火火的。說到梅梢,村西的國小校里倒是有一大株臘梅的,每到臘梅開時,那種極醇濃卻又極清遠的花香,幾乎讓半個村子都有一種酒過半醺的氣息。
學校看門的雖是個行動不利索的瘸腿老頭,眼睛卻是讓人可恨的精,每天他沒事就在那株臘梅樹下來迴轉悠,豎著狼一樣警覺的耳朵,讓我這樣居心不良的看花人只能遠遠地乾瞪眼。好幾次我偷偷趴在院牆頭,貪婪地看那滿樹冰綃凍玉般臘梅花的黃朵,幾乎看得痴了過去。那刻,我心裡最大的願望不是做什麼作家藝術家,而是就在這學校里當個看門人,一個人幸福地守著這樣一樹香得讓人要飄然做夢的臘梅花。
當我終於能將一束臘梅花插到自家的花瓶中時,已經是十多年後的一個雪天了。一束開得正好的香氣襲人的臘梅花,也不過十元錢的價錢。再想起當年甘願為一樹臘梅去當個看門人的願望,覺得一個孩子的夢想真的是好可愛好可笑。但好笑中又似乎有些隱隱的失落和悵然,當曾經可望不可及的夢想被標上小小的數字,實現得那么輕易時,才知道那繽紛絢麗的野花,只可能搖曳在童年的山野里,那樣的自由自在和那樣簡單滿盈的幸福。
在城市的街心公園裡植物園裡,我看到了童年時代只能撫著書本遙想的各種各樣的名花異草,而小蓮家裡的那盆曾讓我痴迷的叫做蟹爪紅的菊花,在武漢的秋天街頭巷尾幾乎隨處可見。而在都市的滾滾紅塵中疲於奔命的我,似乎再難得有時間和心情彎下腰來傾聽一朵花開的聲音。
國慶節帶兒子去公園看菊展,滿園的奼紫嫣紅讓兒子歡喜驚奇得不知如何是好。看到了一盆開得滿滿的獅子球,兒子忍不住伸手去摸,旁邊的管理員馬上大驚失色地搶過來:不能隨便動手啊!兒子嚇得馬上縮回手來,滿臉無措地看著我。其實,這么美的花,孩子想動手摸摸本是多么正常的需求啊!可是,都市裡幾乎所有的花草都吝嗇得只需要人有一雙賞玩的眼睛,就足足夠了。
於是,我對兒子說,小時侯媽媽長大的地方,一年四季到處都開滿了好漂亮好漂亮的花。在那裡,春天的河堤開滿了雪一樣雲一樣的星星草,你不僅可以摸還可以躺在花的毯子上睡覺,還有蜜蜂為你嗡嗡地唱催眠曲呢!兒子聽著臉上滿是神往和羨慕的表情,竟象大人一樣嘆了口氣:媽媽,我的小時侯為什麼沒有那么漂亮的花毯子呢!
或許,這也是天問吧,為什麼現在的孩子,沒有那么繁花搖曳被花香草氣包圍的童年呢?
※本文作者:惜惜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