雌鴿紫茅

這是一羽詹森家族血統的紫茅雌鴿。

她的父親也是一羽詹森血統的深雨點賽鴿,母親的血統中有1/2英國皇家賽鴿血統,另外的1/2血統來自德國紫茅血脈。

她來到這個鴿棚里的時候,剛一個月齡,孵化她的窩還在屋頂陽光下散發著她和同窩弟弟的氣味,那鋪窩的氈墊還懶懶地躺在她曾經住過的泥瓮里。

成鴿棚里的賽鴿都是備用來參賽的悍者,隨意那一羽賽鴿都有一脈驕傲的貴族血統,在這個貴族棚舍里,她的血統反倒顯得不很純正,不很名貴。

她翅膀上的翎條還沒出全,叫聲還是雛鳥的嘶鳴。一身微紫色的絨羽,灰白相間的翅和尾,硃砂般的眼環里黑黑晶亮地閃動著智慧的光。

她避開鴿群,獨自站在棚舍的一角,用尖尖的喙細心地梳理身上還沒出全的微紫色的羽毛。朱紅色的腳爪,稍稍分開,緊緊地卻是舒緩幽雅的抓在木條地柵上。尾微翹著,與地面永遠保持平行,那還沒長成的尾翎顯得很幼稚。像船底一樣曲線優美的胸,托舉著挺拔的脖子,渾圓削潤的肩峰,平緩如榻的背部,美麗的頭永遠不昂不頜的平浮著,一種不媚不傲的華貴目光,輕輕地從爭食爭水的群鴿上面掃過,那目光里似乎有一種鷹的野性隱藏在那柔美的眼光中。

總是在擁搶的鴿群將要離開食槽水槽的時候,才看見她邁著輕柔的步子,向那她也有資格去爭搶的食水踱過去,獨自享受已經無人與爭的浩然天物。她端莊地站立在食水槽旁,目送著歪扭著食嗉的同類離開自己,謹慎把高傲的頭低向瓦缽,在那紛雜的五穀堆中精心選擇自己認可的每一粒食物。最多的時間裡,她總是在不常有同類逗留的浴槽邊,微展翅膀,把清涼的水激抖在空中,讓濺落下來的水珠像雨霧那樣滌淨羽毛上的灰塵和偶爾被擠擦上的凡俗之氣。她不與任何無論雌雄的賽鴿有過身體衝突,遇到騷擾時,她總是靈巧地輕舒肢翅,巧妙避開那些令她厭惡的接觸,永遠保護著自己的孤獨和高傲。

棚里的賽鴿都是雄赳赳的強者,賽季來臨前,訓放的天空中那片歸巢鴿影里,她的身影總是不爭地盤鏇在群影上方,選擇著最可能的捷徑,不與衝撞地滑降在巢門前。這一切都是名鴿的甄別因子,都一絲一羽地顯出她的與眾不同。

賽季開始的時候,鴿群將進入交配期,她被選做種鴿,移到另一間棚舍里。每對人為選配的偶,幾乎無參差的進入情戀,惟有她愛巢里的那羽體面如紳士的灰雨點雄鴿轉著圈子,打著咕嚕聲,始終不能接近她的身體。為她選的偶,幾番更迭,幾番弒羽。她躲避著一切異性,拒絕著那非天意的組合,在兩年的生命中,竟然保持著幾乎無可見的處子模樣。

在午後陽光里,我靜靜地蹲在她的棚舍前,望著她幽雅的身姿,心裡浮升起的感覺怪怪的,像細粉狀的羽塵一樣飛飄著無處降落。

這無疑是一羽優秀的種鴿,她的外在形象,內在潛質,集中了這類翱翔良禽的一切元素,她的優秀是全方位的存在,而不是血統的單調遺傳。她的遺傳基因是這棚舍里最優秀的,可是,她竟沒有一個心可的配偶。

不久以後,我不再為她苦尋雄伴了,任她自由,任她獨在,任她高傲,任她寂寞。

幾個賽季過去了,十數批新加盟的賽鴿熙攘周鏇在她的身邊。她依然故我地躲避著無休止的追求,依然保持著不可想像的處子模樣。我用人類的心理揣度不出這禽,她那高傲還是卑微的心裡翻騰著的激雲愁霧,終究會降落在哪裡?她會不會永遠在選擇,卻永遠無選擇的失落在鴿舍的一角,永遠保持著自己的那份驕傲,那脈血統,獨來獨往地避開異擾,度過那原本不長的生命。

秋草晦黃的季節里,最後一次訓飛的鴿群歸巢了。她一如以往地翔落在鴿舍門前,卻不同尋常地沒有回歸巢內。她的頭偏仰著,向天空,向一個可視及的方向凝望著,那西面樓群青灰色的檐緣上,孤零零地落著一隻陌生的雄性賽鴿。顯然,這不是棚里的存欄鴿,是一羽被冥冥之中的什麼東西迷惑而隨歸的他巢賽鴿。遠遠看去,他並不出眾,僅僅是一羽稍帶詹森家族血統的深雨點賽鴿,只有那站姿多了幾分野性的原始,幾分孤傲的霸氣。

※本文作者:楊樹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