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陽雁去無留意

忽然夢到李姐。

這是毫無緣由的,不見李姐,已經十多年。那些影子,如同自己年輕時曾經說過的許多大話,早已在現實的歲月中撞得粉碎,而留下來一點支離破碎的碎片,卻還頑固的嵌在習慣遺忘的記憶里。

還是在上世紀九十年代的深圳,我象當時所有南下的熱血青年一樣帶著一腔迷夢兩隻空拳剛剛找到一份工作,老闆不知是器重我的能力還是覺得我在辦公室反正也派不上什麼大用場,竟居然把出去討債的重任交給了我。跟著經理去了一次,後面就是我自己去泡蘑菇了。當然也不是什麼重要債務,大概也是些陳芝麻爛賬一類的東西,對賬,陪笑臉,乾等,纏著人家,那么一個過程,可是不久我卻真的把支票拿回來了,很令老闆刮目相看。

這中間起了大作用的,就是李姐。她是那家公司的出納,不知用了什麼方法,反正幫我辦成了。至於她為何幫我,我從來沒問過,在於我是當時年輕,沒想那么多,在於她是為什麼,是可憐我,還是本就該還了真好湊巧,不得而知。

幫了忙,自然要謝謝人家。我就約她吃個飯。這筆預算,在老闆那裡是沒有計畫的,需要自己計畫外單列。我當時每個月正常開銷之外是還有八十塊錢的余錢的,再從煙錢裡面省下點,有了一百大洋的人民幣,就請她去了一家看上去還說得過去的餐廳。席間相談甚歡,知道她是湖南人,隻身來深圳也已經兩三年,一高興,就多喝了幾瓶啤酒。最後就是這幾瓶啤酒讓我出了大洋相,本來就著預算點的菜,結果超出了那么一點點。就在我面紅耳赤苦思苦想的時候她卻搶著買了單,我當時真是窘得恨不得把酒再吐出來還給店裡。

那次我知道了她住在長城大廈,離我住的華新村不遠。

終於有一個夜晚,我覺得應該去拜訪她一下,彌補上次的失禮。就帶了一點水果,上門去了。她們是一套躍層式的套房做的宿舍,住了幾個人我不清楚,她一個人住樓上的一個小房間。我去了她很高興,就一起吃我帶去的蘋果,聊一些各自的工作家庭之類的話題。她給我看她家人的照片,說老家是湖南衡陽,“雁回峰你知道嗎,大雁飛到衡陽就往回走了,可是我們卻還要往前走”,她的眼神穿過我,投向更遙遠的地方,“出來這么久了,只有第一年春節回過一次家。”我問她為何這樣,她就給我講了她的故事。

李姐本來在衡陽的一家國營企業做會計,有一個六歲的兒子。可是這個兒子卻讓她操透了心,孩子有先天性心臟瓣膜閉合不全,醫生說這種病在十歲前開刀治癒的可能較大,不過需要很大一筆錢。她老公是警察,夫妻倆籌出這么一筆錢來還是比較吃力的,但努力一下應該還是能做到。可是警察先生卻有個壞毛病,喜歡打老婆。平時忍忍也就過去了,但有一次實在打得過分,李姐一氣之下帶著孩子回了娘家,然後就是長時間的爭吵和鬧離婚的過程,等到真的離了,李姐卻一下子覺得對不起兒子,因為靠她一個人,開刀的錢更加遙遙無期了。後來聽說深圳好賺錢,就想辦法辦了停薪留職來了深圳。來了之後才發現深圳也不是遍地黃金,做了幾家單位,才在這家公司安定下來,錢卻沒掙下多少,回去還不敢講,所以也就很少回去,只是隔一陣有一點余錢了,就趕快寄回去讓她父母存著爭取早日攢齊治療費。

我說,那你不如還是回去,在這裡這樣半死不活的也沒有意思。她嘆口氣,出來了,大家還以為在外面多好,就這樣回去,也不甘心,再想辦法試試吧。

那次之後,我也忙,就很少見面,她留了傳呼給我,說有空再聚。

又過了很久,我去她們公司辦事,她叫住了我:“小李,你為何整天穿牛仔褲?”我整天穿牛仔褲嗎,我也糊塗,不過想想,大概是的,好象我也沒買過其它褲子。“你穿料子的褲子也很好看,姐給你做一條。”我說不必了,麻煩。可她非要給我量了尺寸,過了幾天就打電話來我公司,說做好了讓我去取。晚上去了她宿舍,試試正好,她又非讓我脫下來,又幫我細細的熨了一遍,說是毛料的,熨平服了才好看。我坐在她床上,看著她低頭輕輕的做著事情,要臨走了,她送我到門口,才對我說:“小弟,過幾天我就不在這家公司做了,要換個地方,也不再住這裡了,到了新地方我會和你聯繫的,你也有我傳呼。你一個人在外做事情,要自己多保重。”

※本文作者:老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