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孤

牐犃沂懇毆賂哂袂澹在我以往的文章中多次提及。
牐犖冶疚摶庖追溯歷史,也沒奢望能為她追要什麼,理智與情感、良心與憐憫的常常折磨,因為我,年輕。
牐牶芏嗍焙潁我羨慕後輩們年輕,年輕就是資本。當我再次見到高玉清的時候,我徹底改變了這種看法。高玉清現年60多歲,她也年輕過,年輕又怎么樣?自從解放四川,她父親高維福被土匪槍殺那一刻起,她就瘋癲了,時間在她的那個世界停止,到今天,她的智商仍停在槍殺的那一刻,年紀於她只是符號,甚至連符號是什麼都與她無關。
牐牳哂袂逡簧與貧困為伴。老公是一個嗜酒的老實的文盲農民,家裡總是缺糧少錢,大集體時,年年都有救急糧,倒也能過活,包產到戶後,糧食多了,被她折騰下來,年年缺糧年年借;茅草屋,幾十年如一日,百米開外的公路邊,到處是小康農民樓,到處都是被塗成川西民居的樣板房,到處可見“農科村印象”的廣告牌,沿路的盛世印象與她的茅草屋無關,更與她無關,她只旁觀熱鬧,而這熱鬧火爆時,她也站得遠遠的,像是怕讓人看到她的存在。
牐犓很勤勞。清早四五點鐘就起床忙家務,在家人起床時,已燒好了一大鐵鍋的稀飯,在我看來,懷疑她偷懶不煮豬食。家人出門去,她也出門,她出門時,是端著飯碗出去的,到她看完熱鬧回家來,也許就是黃昏時分,常常連手裡的碗也不見了蹤影,豬已翻出了圈欄。
牐牳哂袂迨強燉值摹K不會憂慮衣食住行,更不會考慮將來,永遠是生活的過客,永遠是生活的旁觀者,某一刻高興了,會手舞足蹈來一段“忠字舞”,她的不開心,多半是人家手裡有零食。
牐犛幸荒輳鄰居的志願軍收到鄉幹部送來春節慰問品(一刀豬肉,一把麵條,一袋白糖),她看到了,極度的不開心,花兩天時間寫了封三百字的申述信,複印了好幾份,投到四川省民政廳,成都市民政局,郫縣民政部,不為其他,只為自認為與她有關的那份慰問品,結果,省折到市,市折到縣,縣折到鄉,村幹部喊她去簽了個名,再無下文。
牐犝飭僥輳大搞城鄉一體化,大量土地被圈,高玉清作為失地農民,有條件社保,於是,她老公拿出賠償的錢,再借湊,足一萬八交上,月月倒還能領到210元,總算過上了好日子,當她數著沉甸甸的鈔票,那份得意的勁兒,儼然忘記了年年雨季茅草屋裡鞋襪飄浮的場景,雖然茅草屋年年在維修,會維修的人也越來越少。
牐犓暝亂謊染白了她的頭,高玉清顯然不再年輕,也不再唱“大海航行靠舵手”,作為過客的她沉靜了很多,時常守著那份國家給他父親的發黃破殘的烈士證書發獃。
牐牶眯┠炅耍她沒有踏足過郫縣烈士陵園,父親高維福的墓仍在那兒,雖然相距只有幾華里。年年清明前後,一撥又一撥的師生幹部來祭奠,都,與她無關,也沒有人會在意她這個小人物的瘋子,她只守著那份證書,沉默著,怕出了聲驚破了別人的夢。
牐牷蛐恚我常常關注她的原因,我們也能東扯南山西扯海地家常幾句。上次,聊到她那烈士父親高維福時,她一反常態,很激動,竟脫口大罵。
牐犎松就這么現實與俗氣,就這么的無奈。年年清明的祭奠,越來越形式,越來越符號得抽象,祭奠的本意是這么的無足輕重,生活也失重,而高玉清仍然朝著生命的盡頭一如既往地走去,越去越近。

※本文作者:劉毅成都江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