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戈爾抒情詩(10)


喔,我為何不能在
它們的歡娛中永存?
為何像眼睫毛彈開
那興奮短促的一瞬,
帶著遠未滿足的笑意
悽然離別美好的人世?”
臥伏無憂花的綠葉上,
奄奄一息的露珠悲嘆:“唉,
歡樂尚未完結,
生命為何這么早凋敗!”
年輕的詩人卻嘆口氣說:
“我為何不是一顆露珠,
每天早晨睜開眼睛,
生命立刻衰枯。
喔,天帝,你創造了
我露珠似的生命,
為何不賜給我
露珠一樣的壽終?”

 

奇夢

充填著時間,充填著寥廓的晴空,
酣睡的大神做著壯麗的夢。
虛茫的夢裡,
廣袤的大地
像一個水泡在他心海浮動,
升起日月,升起暮靄、晨曦,
升起億萬個璀燦的星系。
一簇簇行星、衛星鏇轉不休,
晝夜在蒼穹下忽沉忽浮。
孤獨的大海終年喔吟,
腳下匯集萬千河流的精靈。
江水潺潺,幽泉涓涓,
雲吼沉悶,海嘯莊嚴;
獰笑的罡風走出舊廈,
無數隻粗野的手彈撥林木的琵琶;
如同山妖凍結的笑聲,
冰川嗥叫著向深谷滾動;
森林的腦袋搖得頭髮蓬亂,
四處迴蕩的歌謠淒切、哀惋。
一片片土地放射奇妙的音波,
匯成博大之心的一支讚歌。
這夢的王國的物景、生靈
不停地變換新的體形。
花兒結果,果實變為種子,
林中繁衍的新樹多彩多姿。
水氣凝成雲,雲團變甘霖,
瀑布衝破重山的囚禁。
夏季溶化的雪水飛降焚屍場,
澆滅焚屍的沖天火光。
夏雨變作白髮蒼蒼的冬天
又像朱查迪①送回春天的山花爛漫。
除了亘古的心,一切皆新穎,
亘古的心裡醞釀新的夢境。
不完整的夢裡創造的人是習慣的奴隸,
為贏得清醒的完善而不懈努力。
他唯一的心愿:
悟性撕碎渾噩的帷幔。
至善的靈魂何日脫離昏眠?
人世虧缺的夢會慢慢變圓?
日月星辰的魆黑夢影
消溶於閃光的心中。
地球炸裂,一個個星體
像水泡相繼破碎。
比星宿更為燦爛的生靈
也似水泡全部消失。
大神,真有偉大的夢幻滅的時刻?
真理之海中半真半假行將沉沒?
一半毀滅的水中潛藏著你的心,
何時徹底毀滅,告訴我,大神!
 
 

 

睡鄉

孩子們已經睡熟,
遊戲全丟在腦後。
輕柔的晚風透過窗欞,
把舒適抹在他們的眼瞼。
他們是做著遊戲一個個躺倒的,
腳邊玩界四散。
他們東倒西歪,神明的慈愛
像影子蓋在他們身上。
風兒一次又一次吹起的細濃髮絲
拂弄他們的面龐。
星輝微笑著凌空降落,
一再輕吻
他們微啟的嘴唇。
晶亮的繁星通宵清醒地俯眺,
交頭接耳,
竊竊商議,
在羅裙兜里用光影編織
流溢甜笑的美夢,
送入孩子們的心靈。
第二天旭日催開田野里
五顏六色的鮮花,
孩子們從夢中睜開眼睛,
已消除疲乏。
艷紅的朝暾喚醒了他們,
他們玩得更快樂。
花一般的兒童沐浴在陽光中,
晨鳥啾啾地歡歌。

 

瑜珈行者

殘月墜落。瑜珈行者
面對浩渺的大海,
頭頂蒼天,蓬亂的長髮披肩,
靜候紅日升起來,
身軀高大、赤裸,寬闊的天庭閃著光澤,
雙手合十,神態安詳,
凝望著東方天空,濕潤溫暖的海風
吹拂他厚實的胸膛。
地極清晰可見,大地兀自酣眠,
瑜珈行者默然矗立。
膽怯的潮水退落復回,
將他足沾的塵土濯洗。
四周一片寧靜,不聞塵世的喧聲,
大海低吟淺唱,
滿懷虔誠,以洪波的雄渾
讚美將升的太陽。
瑜珈行者似雕像。乍露的一束曙光
輝映著他平靜的臉。
他身後的幽冥,閉合了眼睛,
開始一天的坐禪。
舉目遠望東方,明麗的霞光
已淹沒晨空的額頭,
棄家的僧人驀地手指天宇
高誦吠陀經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