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戈爾抒情詩(7)

遁逃者

鵝黃的葉芽,一片片
在希里斯花枝上翩躚。
草地上綠蔭悠晃,
落花逸散殘香。
上午,
艷陽下我養的麋鹿
蹀躞在散沫花樹籬旁邊。
它每天的遊伴——
一隻小狗,來自山區,
一身斑斕的濃毛引人注目。
它們宛似異域的兩個孩子,
就讀於一所學校,一道嬉笑遊戲。
每逢集日,過路的人站在樹籬外面,
好奇地觀看。
三月醒來顛狂的南風,
仿佛收到了彩色情書,藍天興奮得抖動,
林中繁花爭奇鬥妍,
草葉輕顫。
不知何時麋鹿似乎
隱約聽見哀切的低訴,
黝黑的眼裡
浮現莫名的憂鬱。
一見自己的身影,
愕然,許久不動。
下午光影斑駁的遊戲
使阿姆格吉果樹煩躁不已,
芒果花香薰染的熱風忐忑不安。
麋鹿懷著迷朦的嚮往跳越一塊塊農田,
它前方生與死膠合成一體,
對莫測的兇險它無一絲恐懼。
我尋思:天降薄暮,
為獲得熟悉的愛撫,
麋鹿照例蹦蹦跳跳回到家裡。
小狗一次次
進屋繞膝轉悠,
發潮的眼眸
似在詢問:麋鹿哪裡去了?
為什麼花園裡不見它騰躍?
不見朋友的面,
小狗放棄了豐盛的晚餐。
暮色漸濃,
屋裡亮了燈。
天上星星狡黠地眨眼,
靜夜降臨鬱悶的田園。
一個憂愁的問號
掛在時進時出的小狗的眼角:
麋鹿外出找誰?
為什麼遲遲不歸?
此事著實蹊蹺,
召喚者是誰,麋鹿知道?
從蒼天從陽光,
從南風無定的流向,
從新葉的嫩綠,
一則紊亂無考的訊息
大概透進了它的血液循環。
也許一支洞簫早已在它胸間
吹響渺遠歲月的春曲。
它求索的它與洞蕭的關係
密切的程度勝過它與它自己;
它一出生簫音便伴隨它的心魂,
伴隨它的飛奔,
繚繞在它機靈的顧盼里。
它不認識的,
霎時間竟中止
它所諳熟的遊戲。
黑暗噙淚對它召喚,
光明無法留它在身邊。

 

尋覓

 

我在你眼睫的綠蔭里
尋覓心語的花蕾;
誤入撲朔迷離的幻境,
方向迷失,不知在何時
我的視線詢問憂鬱的秋波,
為何覓不到羞澀的秘密?
問罷沉入渾濁的淚潭,
像稚童跌進一團狐疑。
我一腔痴情可曾在
你的芳心投下柔影?
門上畫的一朵紅蓮
對你訴說了我的心聲?
躑躅在你的花園曲徑,
風中蕩漾著我的哀傷。
難道你看不見我的情笛
在天幕草書的一段衷腸?

 

清泉

 

清泉,你水晶似的
透明的泉眼裡,
清清楚楚,你看見
你是明星,你是紅日。
微波中你輕搖著
泉畔我的影子;
你叮咚的笑聲
溶化我的影子,
給予它的,是你
永潔的情意。
我的影子,你的笑聲
交織成一幅畫作,
鑲在詩人的心鏡,
我享受無限快樂。
你的粼粼瑩光
將新詞送入我心房。
你通體的澄澈里,
我窺見我的志趣。
你的碧流中甦醒我的心,
我認識了我自己。

 

甦醒

 

躍起,恥辱的灰榻上的愛神!
明麗的陽光中恢復光輝的真身!
讓該死的死去,
甦醒吧,再現你令人迷戀的坐姿。
單單燒毀你的魯莽、愚笨,
滋長無窮盡的新穎。
愛神,從滅寂中醒來,
喔,無形的,還原你英雄的丰采!
死神杖擊你不死的頭顱;
你從死亡中提煉甘露。
從仙界的聖潔的烈焰,
引出一股清涼的火泉!
變離愁為不堪的美,
愛神,從滅寂中醒來,
喔,無形的,還原你英雄的丰采!
愛情的勝利的戰車,
馳越苦樂凝結的坎坷,
長夜的漆黑的門旁,
車輪捲起如雷的轟響。
不可壓抑的高漲的激情,
驅散渺小的羞赧、惶恐。
愛神,從滅寂中醒來,
喔,無形的,還原你英雄的丰采!

 

先驅

 

啊,先驅,
你獨自前行,
儘管心中無數,
如何通過莫測的險境。
黑夜你走在
從未落下足跡的路上。
前後不見一個人,
暗空你發現了什麼跡象?
你登臨險峻的峰巒,
那裡一顆忠實的曉星
放盡體內的光輝,
已完成輝煌的旅程。
早春溫潤的南風中,
甦醒了新生之泉,
透明的眼睛望見
渺遠的未來的妙顏,
不禁興奮地叫道:
“我在,我在,我在!”
循著陌路的召喚,
它朝未知奔跑起來。
在你胸懷也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