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戈爾抒情詩(7)


那樣一句未說的話:
“我在,我在,我在!”
似偈語隨呼氣散發。
搬不動的巨石
堵塞了前進的道路,
“不行,不行!”禁令
酷似怪石的猙獰面目。
僵死的法則咆哮,
懦夫個個動搖,退卻,
杳無人影的路上,
迷惘在指責,在挑剔。
倦心的陰影凝固為
驚惶失措的形體,
奢望在萬分安全的
自滅的庇護所苟活度日。
啊,你是危險叢生的
新生活路上的先鋒,
你的征程沒有終點,
艱險擋不住你衝鋒。
勝利的旗子
插上陡峭的山頭。
你一生的壯麗事業
是在困厄中開闢道路。
越往前走,你身後
困惑、猜忌破滅得越快。
你邁出的每一步都
大聲宣告:“我在,我在!”

 

贈梅蘭芳

 

認不出你,親愛的,
蒙著陌生語言的面容,
遠遠地望去,好似
一座雲遮霧繞的秀峰。
 
 

 

給志摩

 

親愛的,我羈留旅途,
光陰枉擲,櫻花已凋零。
喜的是遍野的映山紅
露出你體諒的笑容。
 
 

 

最終沉默

 

你用一篇篇手稿
裝點白日、夜晚,
現在該憩息了。
你越是築高詩的宮頂,
壘砌的無窮的瘋狂升騰得越高。
你創作的激情不肯低落;
你忘記完美的輟筆是作品的解脫,
忘記無語的藝術之神在祭壇端坐。
語言的昔時的靜穆中,
最強的心音已為文庫獲得。
放棄剩餘的機會吧,
為了高尚的沉默。
不要在素材堆里拼湊摩天的贗品,
圍困甘露的瓊閣。
一旦沾染粗製濫造的習氣,
創作便是一種重荷;
內中絕無半點情趣。
輟筆的時候到了而不輟筆,
力不從心繼續營巢,
只會痿痹思緒飛翔的翅翼。
你,憩息吧!
天已黃昏,
跟隨灑脫的白晝,
恬靜的暗示已經來臨。
無影之光的聚會上,
減少白天的話語,
由靜夜的凝重的成功
加以充實。
這些年你無暇休整的
百根琴弦,
彈奏鏇律激越的舞曲。
容它對聽眾說聲再見,
攜一縷繞樑餘音
步入安靜的令人懷想的後台;
允許可以描述的音流
匯入不可言傳的無邊的音海。

 

倩影

 

我情人的倩影
變幻在含淚的青空。
藏在雲縫的晚星里,
我的情人對誰俯視?
她的記憶里閃耀晚燈熄滅的光芒。
我的情人用花林的暗香
編織的花環無人欣賞。
我的情人冒著七月的暴雨
在空中躑躅,遺失心語。
我的情人的裙裾
飄拂在密林青翠的興奮里。

 

深夜

 

深夜,
渾沌的視野里,
當病中的我驀然看見
你清晰的面容,
我覺得
無終的歲月
和無數顆星星,
承認了我心靈的責任。
隨後得知你將離去,
惶恐霎時間叫醒了
世上可怕的寂寞。

 

透過無語的霧幔

 

透過無語的霧幔
晨曦似在申斥
地平線的昏暝。
天穹的額上
升起面色慘白的旭日。
凝聚羞慚的清凜的光影里
沉默著鳥兒的歌唱。

 

淒涼的長夜

 

假如淒涼的長夜
消逝在
往昔的極邊渡口,
那么孕育嶄新奇蹟的
兒童的世界裡,
新的黎明將展開新生活的探索。
得不到老問題的答案
人們諷刺錯愕的神經。
兒童無憂無慮的娛樂中,
願我藉以得到簡明答案的淳樸的信念
在自身中滿足,
不製造紛爭,
以親切的安撫
培養對真理的篤信。

 

女人

 

賢慧、勤勞的女人,
你操持家務,組成和諧的家庭。
從你時間的一條縫隙,
外界弱者的求助傳到你耳里。
你攜來侍候的花籃,
倒出溫暖。
女人,你四季諦聽
心泉涌流養育之力的吉祥女神的叮嚀。
你是造物主
得力的助手。
喔,女人。
你履行他賦予的重任。
你拓寬康復之道,
使枯瘦的人世展現新貌。
你對身患沉痼者有無限耐心,
他們的絕望喚起你的憐憫。
你抹乾眼淚,
一次次寬宥喪失理智的粗魯行為。
你默默無語,
日夜忍愛忘恩之門上的擂擊。
心靈女神
丟在垃圾堆里的厄運,
你撿起來,
縴手撫平它受欺的怨艾。
你對苦命人的服侍
與祭神有同等價值。
人間服務的力量
素來是無語的甜美的形象。
為誤入歧途的頹唐,
你“美”的雙手捧著復元的甘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