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仙詩 ⑴十四首選二 郭璞 京華遊俠窟,⑵
山林隱遁棲。⑶
朱門何足榮?⑷
未若托蓬萊。⑸
臨源挹清波,⑹
陵岡掇丹荑。⑺
靈溪可潛盤,⑻
安事登雲梯?⑼
漆園有做吏,⑽
萊氏有逸妻。⑾
進則保龍見,⑿
退為觸藩羝。⒀
高蹈風塵外,
長揖謝夷齊。⒁
【作者】
276-324,字景純,河束聞喜(今山西省聞喜縣)人。博洽多聞,好古文奇字。
曾為《爾雅》、《方言》、《山海經》、《穆天子傳》、《楚辭》等書作注。
詩富於文采,又精於陰陽、算曆、天文、卜筮之術。因針筮忤王敦,被害。
【注釋】
⑴郭璞的《遊仙詩十四首》不象一般的遊仙詩專寫想像中的仙山靈域,往往自
敘懷抱,辭多慷慨。其歌詠神仙實際是歌詠隱遁,而歌詠隱遁的地方往往見出
憂生憤世之情。⑵京華:京師。 ⑶隱遁:指隱居避世的人。棲:山居為
“棲”。 ⑷朱門:指豪貴之家。 ⑸篷萊:似當作“篷藜”,指隱者居住的
地方。此篇“藜”字與棲、荑、梯、羝、齊為韻,於古音屬脂部。《雜縣寓魯
門》篇(《遊仙詩十四首》之六)“高浪駕蓬萊”與災、台、杯、頤、垓、孩
為韻,於古音屬之部。蓬萊是海上仙山之名,本篇祗言隱遁高蹈,不言求仙,
“萊”字當是誤字。 ⑹捐:斟。 ⑺荑;初生的草叫做“荑”。丹荑:或是
指赤芝,赤芝又名丹芝,菌類。古人相信芝是靈草,吃了可以延年。 ⑻靈溪:
水名。潛盤:隱居盤桓。 ⑼登雲梯:指登仙。仙人升天因雲而上,所以說雲
梯。這裡明說倘能潛隱,就是遊仙。 ⑽漆園做吏:指莊周。 ⑾萊氏:指老
萊子。逸:隱。《列女傳》:“萊於逃世,耕於蒙山之陽。或言之楚。楚王遂
駕至老萊之門,曰:‘守國之孤,願變先生。’老萊曰:‘諾。’姜日:‘妾
間居亂世為人所制,能免於患乎?妾不能為人所制。’投其畚而去。老萊乃隨
而隱。” ⑿進:指避世更遠,入山更深,象老萊子夫婦那樣。《周易·乾九
二》:“見龍在田。子日:龍德而正中者也。”這句用《周易》語表示進一步
高蹈便能如龍之見,保中正的美德。⒀退:指還居塵俗之中。羝:牡羊。
《周易·大壯》:“羝羊觸藩,羸其角,不能退,不能遂。”這句用《周易》
語說明還居塵俗就要如觸藩的羊處於困窘的境地。也就是老萊妻所說的“處亂
世為人所制”不能“兔患”的意思。 ⒁高蹈;猶遠行。末二句言辭別伯夷、
叔齊而去,比他們更高超。
【品評】
這是郭璞的代表作《遊仙詩》十四首中的第一首,言仕宦求榮不如高蹈謝
世。這首詩的章法經營很見功力。比如開頭兩句展示了兩幅情趣迥異的生活畫
面,如兩峰對出,起勢不凡。接下去的兩句則表示作者對生活道路的取捨。在
“未若托篷萊”之後,作者僅僅點染了一下成仙之趣,卻別具匠心地牽出另一
段心思:“靈溪可潛盤,安事登雲梯?”人間的山林可以隱居,何必求仙呢?
詩人的心從對仙境的嚮往轉為對人間的留戀。接下去,作者用莊子拒聘和老萊
子攜妻逃仕的典故,表白自己隱逸山林的決心。這時詩人的心又從現實飛向歷
史。詩意如此反覆,波瀾疊起.不僅避免了賦體詩常有的平淡散亂之弊,而且
深刻地揭示了詩人慎世疾俗的心情。
詩中展示了一系列對立的形象。如:京華與山林,朱門與蓬萊,遊俠窟與
隱遁棲,保龍見與觸藩羝。它們的對立使詩歌的情調在飄逸中透出一種壓抑感、
緊迫感,將詩人所面臨的矛盾形象地呈現出來,而詩人強烈的愛憎感情也在這
種對立之中傾瀉出來。這首詩詞采精美, 感慨遙深。 清人劉熙載曾說郭璞的
《遊仙詩》“假棲遁之言,而激列悲憤,自在言外”。這是很有見地的評論。
雜縣寓魯門,
風暖將為災。①
吞舟涌海底,
高浪罵蓬萊。
神仙排雲出,
但見金銀台。
陵陽挹丹溜,②
容成揮玉杯。③
姮娥揚妙音,④
洪崖頜其頤。⑤
升降隨長煙,⑥
飄搖戲九垓。⑦
奇齡邁五龍,⑧
千歲方嬰孩。
燕昭無靈氣,⑨
漢武非仙才。⑩
【注釋】
①雜縣(音爰):海鳥名,又叫爰居。魯門:魯國城門。《茵語·魯語》略云:
“海鳥曰爰居,止於魯東門外三日。展禽曰:‘今茲海其有災乎?夫廣川之鳥
獸恆知風而避其災也。’是歲也,海多大風,冬暖。”首二句言海上將起大風。
②陵陽:古仙人陵陽子明的簡稱。相傳子明從魚腹得書,因知服食之法,服石
脂三年成仙。丹溜:即石脂,或稱流丹,石流黃之類。 ③容成:也是仙人名。
與陵陽子明都見《列仙傳》。 ④姮娥:即嫦娥。相傳后羿從西王母得到不死
藥,嫦娥偷吃後逃往月中。 ⑤洪崖:古仙人名。《列仙傳》:“洪崖先生姓
張氏,堯時已三千歲。” ⑥“升降”句詠寧封子事。《列仙傳》:“寧封子
者黃帝時人,積火自燒而隨煙上下。” ⑦九垓:猶“九天”。中央及四正四
隅九方之天為九天。 ⑧五龍:傳說中五個人面龍身的仙人,他們是一父四子。
父日宮龍,是土仙;長子叫角龍,木仙;次征龍,火仙;商龍,金仙;羽龍,
水仙。⑨《拾遺記》:“燕昭王召其臣甘需曰:‘寡人志於仙道,可得遂
乎?’需日:‘上仙之人去滯欲而離嗜愛,洗神滅念,游於太極之內。今大王
所愛之容,恐不及玉,織腰皓齒,患不如神,而欲卻老雲遊,何異挽圭爵以量
滄海乎?’” ⑩《漢武帝內傳》:“西王母曰:‘劉徹好道,然形慢神穢,
……殆恐非仙才也。’”
【品評】
本篇是《遊仙詩》十四首中的第六首。此詩的顯著特點是富於象徵意義。
詩歌以海鳥栖於魯國的城門這一奇異的傳說開篇,縱筆潑墨,描繪了一幅海上
風浪大作的景象:“吞舟涌海底,高浪駕篷萊。”天崩地裂,連神仙居住的島
嶼也被風浪席捲而去。顯然,詩人是以此來隱喻現實社會的動亂和險惡。與海
上驚心動魄的場面相對立,詩人以悠然的筆調描繪了一個神仙境界。消遙其間
的群仙,有的正揮杯暢飲,有的正輕歌曼舞,有的隨著風煙上下,飄搖於九垓
之中;有的年逾千歲,卻貌若孩童。這一片沒有憂愁、沒有兇險的樂土,正是
詩人理想的象徵。而詩人對現實生活的深刻批評,正是從人間慘景與仙境的鮮
明對照中表現出來的。
這首詩筆法誇張浪漫。風災之慘,仙境之樂,都得到強烈的渲染。從而造
成一種攝人心魄的藝術效果。最妙的是“高浪駕蓬萊”一句,真是想像奇特,
富於獨創性。詩歌的語言生動,形象鮮明,情緒富於變化。結尾二句:“燕昭
無靈氣,漢武非仙才”,又點出仙境的飄渺、成仙的虛妄,牽出一縷惆悵的余
韻。顯然,這是詩人清醒地意識到現實災難不可逃避時吐出的一聲無可奈何的
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