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聾”師

誰說他們聽不到聲音,一曲《千手觀音》全世界為之震驚,這天籟之音被他們靈巧的舞姿演繹得惟妙惟肖;誰說他們不能言語,指間飛舞間跳動的是一串串美妙絕倫的音符,這是無聲的語言,這是發自心靈的聲音。

他們走在人熙嘈雜的大街上,你不會發現他們任何異樣。同樣的青春,同樣的朝氣,健步如飛,神采飛揚。但當你發現一聲刺耳的汽笛之後他們無動於衷時,你會不由地為之惋惜。也許你會想到他們生活應該是多么的苦悶,是呀!如果自己將耳朵塞上半日,僅僅半日,你將感受不到電視節目的精彩;你將聽不到那美妙的音樂;你將失去與他人交流的途徑。這樣的生活會使你瘋狂,猶如掉進了一個黑暗無底的深淵,在黑暗無底的深淵之中你會感嘆常人的幸福。但是他們卻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生活在這種環境之中,沒有一丁點逃脫的可能。可貴的是他們並沒有因為上天對他們的不公而感到痛苦,他們依然開朗自信。也許終日與這群聾孩子為伴,對他們有著更深刻了解的緣故,我時刻感受到他們的幸福,男孩子同樣貪玩,操場上你追我趕走、花壇邊自由狂侃;女孩子同樣愛美,將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將宿舍教室裝點的素新清雅。

可初入教壇的我對他們卻沒有幾分好感。伴著幾分驚恐、幾分陌生、幾分新奇,我來到聾啞學校,開始結識我的學生。雖然他們外表看來與正常兒童無異,但那一聲聲刺耳的叫喊,總讓人心情煩躁,還有那一雙雙明亮的眼睛緊緊盯著你不放,盯得讓人心裡發慌。忐忑不安的我上了第一課,效果卻大出所料,精心設計的一節課,結果一塌糊塗,不是因為自己講不出,而是因為他們“啞口無言”,課堂上一問三不知,悱而不啟,啟而不發,只會一個勁地傻坐。原來這群孩子是如此之笨,這一新發現石刻般的印入我的頭腦之中,而且一揮不去。年輕氣盛的我不能容忍我的學生這等表現,於是課堂上常常大動肝火,歇斯底里地怒吼,甚至拍起了桌子,打起了板凳,有時因為某位學生不會背誦課文而令其站牆角,他們細嫩的臉龐上還不時留下我那一道道鮮紅的指印。如此這般,我卻沒有絲毫內疚之意,甚至還有些心安理得,因為開學之初,當他們的家長親手將他們的孩子交付我的時候,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囑咐我:“老師,孩子在學校不好好學習,你儘管打罵就是,我們絕無怨言。”就這樣,一段時間糊塗的我不知輕重地對待著這群單純而可愛的孩子,而他們對我卻依然那樣尊敬,只是尊敬之中多了幾分恐懼。

一次放假歸來,上課前,孩子們詭秘地在課桌下擺弄著什麼動東西,我正想發火,誰曾想孩子們齊刷刷地將小手拿了出來,將他們從家中帶來的蘋果、瓜子、花生等零食送到了我的臉前,塞在我的手上。那一刻,我的心為之震撼,我曾經那樣對待他們,他們卻沒有任何記恨,沒有絲毫責怨。看著那一雙雙可愛的小手,臉上不禁流出兩行滾熱的淚水,這淚水是愧疚的淚,我為從前自己的猥瑣的行為而感到羞恥,我為自己狹窄的心胸感到悔恨。那節課我們師生配合的相當默契。課堂氣氛從未有過的熱烈,我知道這是因為我們相互理解的結果,從此,我眼中的學生沒有了“愚蠢”,只剩下“可愛”二字了。上課也越發變的輕鬆起來,課堂上學生們接受不了的知識我會耐心細緻的講解,放下架子與他們一同表演。課下我會與他們一同打桌球、一同做遊戲、一同天南地北的閒扯。我的心兒從未與學生靠的這么近,我的生活也為此而感到格外的充實與滿足。

那年教師節令我終生難忘。早上上課推開教室的門,眼前一亮,令我大吃一驚,原來教室早已被學生們裝飾一新,講台被一族鮮花覆蓋著,四面的牆上學生們用牽牛花點綴著,頂棚上掛滿了千紙鶴,黑板上“教師節快樂”幾個大字更是顯眼,雖然不是那么工整,卻透著兒童那種特有的稚氣和純真。我被眼前的這一幕感動的不知所措。孩子們拉著我看他們親手打扮的教室。這時我才發現那一族鮮花的特別之處,這是孩子們在校園裡採摘的,鮮艷的雞冠花,黃燦燦的野菊,潔白的玉蘭,翠綠的松葉,嫩綠的小草。這些被孩子們組合在了一起,而且搭配的如此美麗,這些花采之自然,新鮮、水靈,比之花店的花要好上百倍。再看那牆上的牽牛花,像一串串常青藤,細心的孩子們居然在每一片葉子上都塗上了彩粉,這樣一來,那鮮活的綠,惹眼的蘭,再加上彩粉的點綴更加耀眼了。再看那教室頂棚的千紙鶴,隨風而動,展翅欲飛,傳遞著它們特有的靈氣,怎么會沒有靈氣呢,那是學生們用心摺疊的,載著的可是一顆顆火熱的心哪!孩子們用最真誠的心回報於我,我又如何不為之感動呢?

曾經有人問我:你在聾啞學校呆久了會不會感到苦悶?,我聳肩,響亮地予以否定。與這群孩子為伴我終日快樂。我所苦悶的是社會上對我們的不了解。每當別人問起我的職業,我的回答總會令他們疑惑不解,“這樣的孩子如何教得了呀!你們上課豈不要閉上嘴巴。”儘管一再解釋,依然趕不走他們心中的疑慮,在他們看來我們的確是另類。還有不少人對我的們的職業充滿鄙視與不屑:教一群聾啞孩子有什麼出息,教的再好也不會有什麼名堂。是呀!即使我們終其一生,也教不了百來個學生,更談不上桃李滿天下了,而且這些學生定然出不了一個“清華”與“北大”,也不可能成為社會上的拔尖人才,最多也只是識幾個字,學會一門技術,能夠自己養家餬口罷了。我開始自卑起來,我的工作難道就這樣沒有任何意義嗎?直到有一次參加市殘疾人代表大會做手語翻譯時,我才真正明白我所從事事業的無比高尚。參加那次會議的是全市殘疾人代表,肢殘、智殘、聽障、目障人士匯聚一堂。作為會議的手語翻譯我的職責是在主席台一角翻譯領導的講話,半天下來手臂酸痛的要命,可就在我走下主席台的那一刻,眾多代表圍了過來,他們緊緊的握著我的手,深情的說:“感謝你,你為這次會議立下了汗馬功勞,你才是這次會議的主角。”是呀!在他們眼中我是不可或缺的,這個會議少不了我,聾人朋友需要我,也只有殘疾人士會如此深刻的理解我的職業。之後的幾天裡,在餐廳、在電梯、在走廊,總有熟悉不熟悉的殘疾人向我熱情的打招呼,一種強烈的滿足感溢滿我的心頭,我自豪無比。

從此,我心兒更加堅決:選擇聾教,一生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