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

記憶化蝶翩翩歸來,怎知我筆力淺薄,道不出的是那款款深情。 

——題記

流年的風,徐徐地吹。先祖早已化為塵埃,只有他們的血液,仿佛一條大河,奔騰不息,淌出溪脈泉流,縱橫交織在蒼茫大地上。

先祖留下的老屋於鄰家的幾無二致,但卻比現在的木屋更有年代感。土木結構,低矮院落,黃木烏瓦。正廳粗壯的木柱,高置的牌位,渲染著權威和莊肅。案桌上古舊的香爐,時常盤鏇著清新的煙霧。兩條走道略窄,收斂著退守兩側,似乎在提示著人的命運:一個偉大的先人,終究是牌位上的一個名字,靜靜地放置在高堂上。彩繪風化脫落,畫面模糊,竊訴歲月斑駁,但並不妨礙我由此想像它初在時的壯觀美艷。屋後部已有多處被風雨吹倒,但我們卻心安理得地在前屋住著,只因那幾根大原木不捨令這百年的滄桑倒塌。夜晚的廳堂靜極了,一排靈位在淒涼的夜色中更顯陰森突兀。大人們總嚇唬小孩:“看到這靈位了嗎?屋裡的鬼魂晚上會出來遊蕩的”這樣的話曾一度讓我晚上不敢出房門。

兒時不知母親是否會處世,但清楚的是母親很會生活。庭院裡草木茂盛,一年四季各有風韻。院裡的植物都由母親打理,她從不修剪,任它們恣意生長,這些花草就更富有自然的氣息了。除草木外,母親還飼養了兩大籠的豚鼠。有時母親會叮囑我餵食,但這樣的差事我是極不樂意做的,只因不想靠近那有著怪味的籠子。不過我家的小鼠很幸福,經常會有帶著露珠的鮮草吃,現在的寵物鼠可大不相同了呢。

除了我們一家,還有一對老夫妻在這兒住。依稀記得,當年近八十的叔公老當益壯,挑得了擔,劈得了柴。廳堂的柱子上掛著面鏡子,年代久遠,印著銹斑。叔婆每天早上站在這兒梳理著日漸稀疏的白髮。兩老人不愛說話,常坐著一條板凳,只要一想起一生中美好的事,薔薇便落滿庭院。什麼是海枯石爛、滄海桑田?時光在他們身上詮釋了一切。

那天,秋風漸起,上蒼在嗚咽。叔婆摔倒了,便再也沒能站起來。鑼鼓聲、哭聲響了一夜,原本寧靜的夜卻讓人異常煩躁。好幾天,叔公依舊如往日一樣做好飯菜端上桌,仍盛了一團飯放在叔婆的位子上。叔公雙目無神,似一尊被風乾了的雕像,對著空蕩的屋子絮叨著,很久,很久。不久後,又多了一個靈牌在叔婆的旁邊。也許死亡對於叔公來說是解脫,亦是幸福。老人們離開了,世界仿佛失去了重心。後來,我們也搬走了,屋子再也沒人住了。

多年後來到這裡,這條路依舊很安靜,只是人們都陸續搬走了。大門緊鎖著,透過門縫,仿佛看見叔公仍在砍柴,叔婆仍在梳頭。朦朧中,卻又望見高堂上放在一起的兩個靈位,唯一熟悉的名字。庭院沒有了老人,那還有昔日的風聲和蟲鳴嗎?人在,屋在,人亡,屋亡。如今,老屋也沒有了靈魂。沒有鑰匙,卻想最後聽一回,聽笨重木門打開時發出的吱吱呀呀的聲響。

秋風又起,我也如夢初醒,一切都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