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大巴山的深澗里,一路跌跌撞撞的流岀來,已經多年。故鄉於我,是越來越遙遠了。然而,故鄉那陡峭、險峻而連綿的山,卻依然聳立在我的記憶里。故鄉那條河,仍蜿蜒、長流在我的夢中。

那河流,風趣地和地理學開了個玩笑,偏偏從東而來,一路傲笑著,固執地向西流去。

遠古,她僅有一個並不起眼的名字——碑牌河。為啥是這名呢?恐怕是兩岸的閬英九山,盡皆刀砍斧削般,壁立如石碑似牌坊吧。但是,她雖然名如其形,卻是再平凡不過罷了。

然而那氣勢,卻是壯觀的。她的遠姿是澗,激流一路奔躍咆哮,砍劈萬仞峰岩而來,到此一個陡然跌宕,便屯匯成了河。沿河兩岸的峭壁上,又多有瀑布。疊瀑,撤進滿河飛濺的散珠碎銀。直瀑,懸一束白練筆直地浸進水中。曲瀑,蜿蜒一簾白紗,將青山和一河的綠水緊緊纏繞。河面雖然不寬,卻水流湍急。整個河空更是水霧蒸騰,鄉人或河中漁魚,或踏石過河,都是會上有水霧遮靣,下被水波濕衣的。

那河,又好神奇。河的一段,中央還突兀著一塊巨石,狀如仰靣跌倒的巨人,其頭、手、肘、臀、背形態逼真。尤其那雙腳,連足上的草鞋也清晰可見。相傳那是正在此處築堤修橋,被徒弟使詐氣死的魯班化身為石。

於是,那一河時光的清波流經春秋戰國時,便又給了河一個傳奇的名:魯班河。

歲月,仍然在河裡流淌。但是,她又會是時而洪濤浩蕩,時而清流潺緩的。那就要看歷史的風雲如何變幻了。

故鄉的河水,一眨眼便又流進了三國。蜀國猛將張飛,率鐵騎攻巴州途經此河。可是,正值河水陡漲,更無舟橋可渡。他頓生一股效劉備‘馬躍檀溪’的豪氣。立時間,他一聲大吼,緊催胯下烏雕騰空而起,烏雕穿破水霧穩踏北岸。

就這樣,歷史,又給故鄉那條河,連同河畔那座從遠古走來的芭茅小鎮,烙上了新的印跡。鎮名馬渡,河下渡口又叫馬渡關。

河仍是那條河,水卻是新流水。故鄉的河裡,於清乾隆末年,又漲起了白蓮教起義的洪峰。激浪涌岀了岸邊的羅其清回響義軍舉旗造反,號稱白蓮教(四川)巴州白號。義軍據馬渡為老營,東克鎮巴,南攻東鄉,北擊巴州。然後一路北進直逼廣元。正欲乘勝出川卻突遭兵敗。羅其清逃回母親河,藏匿於河下,從亂石間穿岩直下河底的鮓魚洞中。後來,不幸被清將德楞太生擒而點了“天燈”。

就因這陣滔天大浪,史實,又藉借沿河兩岸那些白蓮教的後裔們之口,給我的毌親河憑添了一個悲壯的新名——“敗蓮河”

母親河的水涌動著爭伐的澎湃,也迴盪岀悠揚婉轉的歌聲。她在四十年代又用她的甘甜孕育岀一代情歌王子李依若。徜徉在那條母親河邊,思戀著川西康定跑馬山上的戀人“李家大姐”,他蘸著毌親河的乳汁,深情地寫下了世界著名的《康定情歌》和被評為世界金曲的《蘇二姐》。

這條靈動、深情的毌親河,用生命哺育了她的兒子,她的兒子又為他贏得了又一個優美的名字——民歌河。

歲月,順應著歷史,不停地變幻著姿態和色彩,沿著故鄉那條河,從洪荒流來,一路挾沙裹石奔涌到了今天,河水復變清澈。一座鋼筋水泥大橋,長虹臥波般,橫跨陡峭的河岸。夕日,那條連年都要吞噬數條人命的天塹,而今,成了真正的坦途。那河上的"彩虹",又牽岀繁星——一座座青瓦紅磚樓房,撤落在兩岸的青山綠水間。

故鄉那條河啊,兩岸青山依舊,河水依然奔騰向前。他流淌著歲月,歲月又串起了一河歷史。而歷史,又讓一個又一個人物,給這條河流染上了不同的時代色彩,打上了相異的歷史烙印。

而我,是喝著那河水長大的,又從那條河裡流向了山外。幾十個春秋了,我卻給他留下了什麼呢?除了兒時戲水、摸魚的頑劣外,什麼也沒有!

我愧赧而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