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楊樹

我不是紅花,也不是雜草,我是一棵白楊。我沒有楠木那樣名貴,沒有松柏那樣多姿,更沒有銀杉那樣稀有。我始終是一棵白楊,命運卑微的白楊,春天從不會對我多施捨一點愛,冬天也不會少對我吹一股寒風。

我高大挺拔,從不因為陽光的熱烈而屈膝弓腰,我有我的成長準則,我不會因為其它樹嘲笑我而停止挺拔向上。我曾經被沙漠裡的陽光灼傷過,放棄過生命,但那是因為人們把我的根埋藏得過於膚淺,我汲取不了地下潺潺的流水,這讓我驚慌失措,膽戰心驚,最後被黃沙掩埋,死去。我深知,我的根扎得越深,我就生長得越高大,有科學證明,我的根須和樹冠一樣發達。我還知道,即使我再努力,我都無法成為邁克傑克遜,頂多我就是一個為他跑堂的服務生,我只可以為他的影迷們服務,被舞台下無數的觀眾使喚。我也不會像李嘉誠那樣有錢,因為我的材質疏鬆,市場賣價不高。當然,我有我的舞台,我可以為人們撐起一小片陰涼,還可以鎖住流沙的腳步,我卑微的成長準則被人們發揮到了極致,這就是我的命運。

我耳邊經常有戀人相擁而過,此刻我的心被感染了,我聽到了愛的呢喃,我可以清晰地看到他們火熱的心。我還故意撐開了樹冠,為他們遮風擋雨。這是好幾年以前的事情了,有人把我移居到燈紅酒綠的城市,這是我光宗耀祖的時刻。我沒日沒夜地呼吸著飽含揚塵的二氧化碳,那是我的福分啊,我應該知恩圖報。可是我犯了個致命的錯誤,我不應該每年秋天落葉,這樣給環衛工帶來很大的工作量。城裡的人們開始想方設法地把我弄到城市外面去,我沒有責怪他們,畢竟落葉是我的錯。令我震驚的是,城市外邊,現在也不是那么好混,我經常被偷盜者攔腰截斷,廉價地賣掉我的軀幹。

我還常常聽到哨兵的高聲歌唱,不過那是在廣漠的原野里,或者在沙漠的邊緣。我為他們驕傲,他們可以和我並肩作戰,不管環境多么惡劣,他們從不叫苦,他們還在風沙里唱起了《一棵小白楊》;我要感激他們,他們經常為我澆水施肥,經常支起迷彩帆布在我的腳下露營,讓我不再感到孤單。雖然,他們每年都有新的面孔來,也有老的面孔去,但我覺得他們是一樣的,都喜歡快樂地高聲歌唱,個個慷慨激昂,他們都喜歡我。

當然,有時候我也是一個任性的傢伙,因為空氣污染太嚴重,或者土地嚴重乾旱,我拒絕長大,我還一度消沉地枯萎去。但這不能怪我,因為我有我的成長準則,不能因為我卑微就任由人踐踏。每次任性過後,我又陷入了深深的痛苦,其實,不管前面是沙漠、是荊棘、是烈焰、是礫石我都應該勇敢地面對,畢竟很多人是那么相信我的生存能力,我不能讓他們失望。望著浩瀚的海洋日漸兇殘,大氣的溫度日益升高,我常常很矛盾:白楊啊,你到底還活不活啊,你不活,那所有的生命都不要活了啊!

我經常在碧空萬里的日子裡眺望著遠方,遠方有無數煙囪在冒著黑色的烏雲,高山間我很多的同類被截斷除根,大海里機器轟鳴。但我很快什麼都看不見了,一股污垢淤塞了我呼吸的氣孔。所以,我學會了聽之任之,任由世界去折騰,我嘛,吉樹自有天相。這樣說,你一定認為我很消極吧,但是,你錯了,這才是新時代的生存之道,是一種時尚的生存哲學。在“隨大流”的社會,這是我唯一的出路。dedecms.com

氣候越是惡劣,我的地位就越高。很多人組成了專業隊伍,專門種植我。我被複製成了一大片又一大片,但他們還嫌少,因為他們在複製我的時候,又砍掉了我的很多同類,又有新現我們有新的用途。很多人拿我說事,講了一大通道理,報紙、雜誌、電台都讓我偶爾露臉,沒有人會因為我的出現而怒罵,畢竟我已經夠卑微啦,犯不著為一個卑微的我生氣吧。

我想安安靜靜地記錄我的生活,雖然我的思想沒有專家那樣老道深刻,難以服眾,但我還是堅持著,一有感悟就馬上動筆,畢竟我需要記錄我看過的世界,記錄我成長的歷程,為我要用我的經驗教訓來警示我的後代,我不能看著子孫後代重蹈我的覆轍。但我的記錄文章很少被推廣,他們都說我和專家寫的格格不入,又不合和記者們的要求,關鍵是他們怕得罪官員,我的文字含有批判社會的語句。其實我很理解他們,他們也是拿人錢財,替人辦事啊,他們有他們的苦衷。我有自知之明,我生活的環境太惡劣了,眼光還短淺,是難以寫出什麼好東西來的。

說到底,我寫我自己,應該是沒有錯的,這是我的自由。很多人不服氣,要強行改變我,拿我做試驗,希望把我變得更加堅強些,我很難過。我的祖祖輩輩都是直直的,挺拔的,樹冠伸向天空,連枝條都是這樣子的,他們要我匍匐前進,那是不會成功的,這讓我窒息。我就喜歡直直地伸向天空,這是我的個性,我不想轉太多的彎,那樣太難以理喻啦,如果我真的繞來繞去了,那還是我嗎?那時候,該有人痛罵了,罵我不倫不類,擅自改變物種。織夢內容管理系統

我的同類很多,生活在不同的環境裡,但極少有同類理解我。很多同類比我矮小,就說我擋著了他們的陽光,我沒有和它們理論,我心裡暗笑:要是我不給你們遮陽蔽日,你們早就被曬病懨懨了;很多同類離我遠遠的,生活環境比我好多了,我理解它們,物以類聚吧,我沒有它們稀有珍貴。我太卑微了還桀驁不馴,我越是這樣,離“物以稀為貴”越來越遠了。我認命了,我就是一棵白楊,我該知足常樂啊。

最後,我還要談一件我最驕傲的事情。矛盾在去西北採風的時候發現了我,寫了一篇《白楊禮讚》,在很多報刊雜誌發表了,為了表示他寫得好,這篇文章被選入了學生教材,一輩又一輩的人朗誦著文章,讚揚著我,還學習我不屈不饒的積極向上的的精神。我很驕傲,但驕傲之後陷入了恐懼,因為我的精神可嘉,被植進了更加荒蕪的地方,那裡幾乎是沒有生命的地方。

我不是毫無用處的塵埃,也不是萬能的救世主。我不是紅花,也不是小草,我是一棵白楊。我一直堅信“天生我材必有用”,但請你不要誇大我的能耐,也不要把我逼到無法生存的角落。我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