鴿子哀歌

飛禽離不開高天闊穹,它們需要在那裡展翅飛翔,那裡才有它們的生路。

總還記得,在第13屆亞運會開幕式上,泰國國王要放飛一隻鴿子。這一寓意和平親睦的善舉,算是主辦者精心安排的精彩一幕。可是,全亞洲坐在電視機前的觀眾也許都看到了,當國王把鴿籠打開後,那隻鴿子卻在籠子裡呆著,遲遲不肯亮翅,整個華目體育中心的鴿子也因此無法放飛,隨它一道騰空。直到國王的侍從伸手去籠子裡趕它幾下,那廝才撲稜稜地扇起雙翅,朝天空飛去。

我禁不住要問,那隻鴿子怎么啦?

在我看來,鴿子本就屬於藍天。那一片純淨的透明的蔚藍,才是鴿子類初始的又是永恆的樂園。在那裡,它的翅膀可以盡情地划動空氣,翱翔的身姿襯著藍天白雲,不僅優美,更有一份飄逸和傲岸。飛越青山綠水時,連收縮在腹下的雙趾也顯出蒼勁的力度。飛翔著,清風屬於它,陽光屬於它,霞彩虹霓屬於它,生命最可貴的自由也屬於它。

華目的鴿子怎么啦?怎不嚮往著廣闊無垠的天空?天空飄遊的雲彩不是在片片呼喚嗎?

鴿子周身的羽毛頗有光澤並富色彩層次,證明它絕非上帝創造的凡庸物種。那琥珀色的寶石般的眼睛,閃著晶瑩清澈之光,透出靈性的智慧,常常讓我心馳神往。這樣的生靈最應懂得自己生命的歸宿和尊嚴所在。

時至今日,充滿野性及自由搏擊精神的鴿子是沒有了。經過長期馴化,一切堪稱優良的鴿子必須是很懂得在天空稍稍徘徊就飛回主人安排好的籠子裡去的那種,哪怕千里之外,也能穿雲破霧櫛風沐雨認向返巢,那才是上等鴿,值得了好價錢;不懂得飛回原先窩巢的鴿子,那是劣鴿孬鴿。即便是劣鴿孬鴿,迷路了,被別的鴿群誘走了,也只是從一隻鴿籠進了另一隻鴿籠而已。

沒有鴿哨的天空,多么空曠而寂寞,多么讓人惆悵;如今的鴿子都被套上了鴿哨,響著自甘馴養的聲音,更讓人聽出一聲聲悲涼。我們抬頭所能看到的城市上空的鴿子都是有主的了,他們必須飛回人類為它們所營造的安居之所,無一例外。我無從考證這漫長的演繹歷史,何等奇黠何等殘酷。我只能構想,在最初的時候,鴿子都是野生野長的,在草叢岩縫中度日月。野鴿中的精英剛被逮進籠里時,也許憤懣過反抗過,想衝破牢籠重回藍天,追尋自由自在的生活。只是,待飽嘗了一段不必在淒風苦雨中飛騰尋覓,就有足夠的現成食物吞咽食囊的舒暢日子後,就覺得活在籠子裡並不怎么壞,直至把鴿籠視為理想的伊甸園。每餐飽食之後,便咕咕小唱,剔剔羽毛。於是,在籠子裡嬉戲繁衍,樂享天年,把忠實於籠子的習慣進化為天性,代代遺傳,野鴿終於成為具有辨向戀巢特性的家鴿。我想大致的過程就是如此。只是,家鴿再也不是先前的鴿了,這個族群還會有與其他飛禽競爭的勇氣和能力嗎?戀巢情結早已是那雙象徵著自由搏擊堅韌向前的翅膀的鴿子的枷鎖,想讓它們重返雲天山野,已是它們再也無法忍受的落沒和痛苦了。

在籠子裡呆久了的鴿子,漸漸失去了回歸自然的天性,再也離不開那有吃有喝悠閒舒適的籠子了,上蒼給鴿子一雙翅膀已是多餘,已是日子的累贅。這是鴿子們的悲哀。

泰國國王要放飛的,或許正是一隻這般讓人悲哀的鴿子。

那一刻,我真想把手臂伸到曼谷華目體育中心的主席台上,趕一趕那一隻想賴在或懵在籠子裡的東西,為越來越貪圖安逸、腐蝕個性的人類做一次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