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山下

小時候對山的概念是模糊的,只要是長著樹,需要往上攀登的就是山了。對山的感覺是敬畏和神秘,山意味著在林木蔥籠中,茂密的森林裡生活著許許多多會吃人的野獸,還有那扭來扭去行走於草莽之中的大蛇,說那大蛇刺溜刺溜吐著舌頭,把小動物或人吸到它的肚子裡去,那可厲害和嚇人了。獨自一人,或者跟小朋友斷然是不敢上山的。

最早體驗山是和父親、叔叔們到山上去劈柴禾,那是在農閒的時候,這個時候也是林木新陳代謝的時候,需要剔除一些老枝,保持樹體的水分,來年好茁壯成長。第一次上山感覺走了好遠好遠,也走了好久好久,而且走的都是一些羊腸小道,大多是傍山路,一邊傍山,一邊臨壑,由於是冬天有的地方很濕很滑,走路得異常小心,否則摔下懸崖那可不是鬧著玩的。在很陡的地方你得四腳著地,撅著屁股,大人們卻很輕鬆地走了過去。從我認識山以來就沒有見到過什麼能傷人的野獸,只是偶然聽到說某某用火藥槍打中了一隻麂子。

爬山雖然很累,但在山上的感覺的確很好,第一次上山什麼都充滿好奇。山是清幽的,涼風吹來,本已經是汗流浹背,突然感覺有些涼。山上的樹,山上的草都充滿了奇幻,忍不住東摸摸西摸摸,東嗅嗅西嗅嗅,沁入心脾的味,帶著濕潤直透心底。鳥兒在枝頭蹦來蹦去,啾啾地鳴著,原本很空靈的山,更加空靈了。坐下來喝口水吧,天是那樣的低,感覺就在頭頂上,藍得透明,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捅個窟窿,掛著絲絲白雲,像是一縷縷紗巾,好像一伸手就可以抓下來擦把汗。村莊和城市已經在老遠老遠的後邊了,目力所及有些模糊,這裡完全是另一個世界,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一個充滿誘惑和奇趣的世界,原來世界竟有這么大,我們經常說山那邊,山那邊是什麼,只有到了山上你才明白,一覽眾山小,人是多么的渺小,忍不住攏了攏身上的衣服,裹緊身子。後來長大了從飛機上看地面上那些高樓大廈,在地面需仰視的高樓大廈,不就是一個個的火柴盒。

風吹過,遠處的樹漾起陣陣波濤,聲音猶如打雷一般,由遠而近,由近而遠,一會兒倒向東,一會兒倒向西,像是喝醉酒的人,有些悲壯,也有些淒涼,波濤掩蓋了鳥兒的鳴叫,蒼穹里只有蒼鷹在翱翔,天上的雲在風的鼓動下,在天空中快速移動,盯著看有些炫目,頭有些暈。近處的野草也被風吹得俯仰生姿,瑟瑟作響,草尖上的絮被風揚起在陽光下飄飄忽忽,夢幻一般,引人無限遐思,有的飄過山谷,有的落向谷底,有的不知去向,反正都去了它該去的地方。我想伸手抓住一縷,感覺在眼前,又像在天邊,怎么也抓不到。

俗話說“上山容易下山難”,這話一點不假,上山我們是奮力向上攀登,重心向上比較好把握,下山重心向下,上山可以四腳著地,下山四腳著不了地,全憑兩腿支撐,走上一陣雙腿抖得不行。有的地方還得小跑,更增加了腿部的壓力。下山時看到的是一片空曠,眼前沒了遮攔,腿自然就軟了三分。翻過一個個山坳,走過一條條羊腸小道,跨過一條條山間小溪,當走出山坳時,眼前一片開闊,風也是暖暖的風了,坡依然很陡,但已是一片十分開闊的草地。我可以在草地上撒歡地跑,即使摔了也不疼。

城市就在眼前,村莊也十分的清晰,天也變得高了一些,雲也沒了,只是在遙遠的天邊還有那么幾絲幾縷,天空也沒先前那么藍,感覺有些厚重和渾濁。村莊裡已經升起裊裊炊煙,在自家的屋頂上蒸騰散發,像是一層霧。太陽往西邊慢慢的落下,此時和我正對面,好像面對一面反光的大鏡子,也像是走在太陽里。不遠處山脊上那幾根茅草,在微風中搖曳,是那樣的孤獨和無助,那棵高大的松樹影子拉得老長老長,在天際翱翔的蒼鷹也看不出了模樣。

這時你完全可以昂頭挺胸,傲視一切,雄視遠方,但絕不可以大踏步往前走,因為你要重心使勁地往後靠,否則你將毫無例外地滾下坡去。有時還會掠過一陣風,捲起地下的草籽、灰土,一不小心眯著你的眼睛,這風來得快,也去得快,只要背過身去也就沒事了。下坡的時候總希望前邊有風,好像有個東西托著你,走一步它往後放一點,儘管衣服被吹得呼呼直響,像鼓起的帆。一會兒風沒了,你又得昂頭挺胸,傲視前方了。

村莊越來越近,身上也感到一陣溫暖,一幢幢緊挨著的房子,土坯牆的瓦房,有的屋瓦上還長著雜草,很有些歷史的滄桑感,這些房子連成了一村一寨,炊煙還在屋頂上裊裊飄著,在下午的日光中慢慢消散,已經明顯聞到它的味了。在山上整個村莊好像一巴掌就能拍下,這可能就是我們經常說的巴掌大的地方,現在可拍不下了,至多只能拍死只蒼蠅、蚊子。牧歸的老牛甩甩頭,哞哞地叫著,“可托可托”邁著四方步走在青石板路上,身上沾滿了泥,像是穿上了一層盔甲,有的已經幹了,有的還濕濕的,噴個響鼻使勁揮動不長的尾巴,抽打著結實的臀部,不時打下一些泥塊,泥塊飛向路邊,行個注目禮,目送老牛回到它的家。

回頭再看那山,有些模糊,也有些遙遠,是樹還是草已分得不大清了,總的是一片,陽光也不那么耀眼了,山也變得很小了,連成了片,高低起伏也不是那么明顯,也不是那么高了。山那邊依然很神秘,因為每天早晨太陽要從山那邊升起來,晚上又要落到山的另一邊,太陽從哪來又到哪兒去了呢?在山的另一邊,太陽像是停在樹梢,又像是粘在天上,有些戀戀不捨,似乎對人間的美景總也看不夠。這時的天邊有些發紅,紅得刺眼,晚霞下的山體變得模糊了,陽光也成了一條條的光棱從山體鋪向田野,光棱上邊向上蒸騰的像是一層光霧,亮但又很朦朧,一派光蒸霞蔚。光棱下邊的田野一片混沌,原本清晰的田疇看不清了,有水的地方和光棱互相映襯,一閃一閃。田野里的那棵樹和樹下的小房子化為一幅美麗的剪影,定格在田野中。

家在霞光里,院子裡的院牆高處,屋瓦上,光在遊動,不一會兒光完全撤走了,留下一個靜靜的院子,靜極了。我喜歡這樣的靜,喜歡我描繪的每一個場景,不止一次夢見和想像這樣的靜和場景,喜歡這樣的意境,在我心裡紮下了深深的根。因此我喜歡讀這種類型的作品,看這一類的影視,聽這種類型的音樂,用我的筆幻化那一幕幕的場景,但總覺得始終差那么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