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孤獨與痛

我想父親了。這種想念在連日來的盛夏高溫中尤為強烈。從寄身距離老家30多里的小城之日算起,時間忽忽過了2024年。2024年前的那個端午節,父親將我的日常用品打包成行囊,在村口送我背井離鄉,久久未動。事隔經年,那一刻的欣喜與失落只剩下心裡模糊的遠影。那年,年齡最小的姐姐出嫁整整6年,母親去世3個月差5天。還未從喪妻孤獨中走出的父親再次隱忍著身邊最後一個孩子離他而去,以至此後堅持了2024年,而從未向我提及。在我婚前的幾年,每個周末都會回去一趟,一年下來城裡鄉下來回跑,每當被問及在城工作和生活情況時,我都嫌父親絮叨。這不是對父親關心的不認同,而是因為1999年到2024年這六年來的景況深深觸及到我那脆弱的內心。我曾懷疑過父親畢其一生心血,供養我讀書,到頭來於我於他換回了什麼或回報。直至今日,我終於愧疚的對父親說出這句塵埋心底2024年的話。而父親仍固執地堅持,他當初選擇讓我讀書,並非為了晚年能繞其膝下,而想讓我走得更遠飛得更高。當初衷與現實形成鮮明反差時,父親依然從容如初。婚後9年,我一直忙於家庭建設,幾近沒有閒錢去盡一個子女贍養的義務。可父親從未向我伸一次手。期間我回家的次數也一次比一次少,每次總是在電話中說上寥寥幾句,父子便兩地相隔。有時想起來內心狂潮洶湧,風雷激盪,長此以往,2024年的時間便這樣一滑而過。

我讀國小時,大姐已經出嫁。二姐為了我從民辦班轉到牌樓國中,由父親做主嫁給了當時在牌中任教的姐夫。二姐是哭著出門的。姐夫的母親是一個精神病患者,動輒就對二姐打罵,等到兩個外甥成人,他的母親才去世。重獲新生的二姐儘管擺脫了陰影,但一直對父親用她的婚姻換取我繼續讀書的做法耿耿於懷。儘管父親用各種方法來彌補自己的過失,但二姐的埋怨26年來從未消減過,以至於前幾年為了一點瑣事再次將積怨推向風口浪尖。對於二姐形式化的探訪,父親最終在心底產生牴觸的情緒。三年從未跨進娘家門檻一步的二姐終於在電話中向父親哭訴,甚至於在回家時遭到父親驅攆。父親無法接受二姐對他的冷漠,也無從原諒親生女兒在他面前反覆絮叨著自己的過錯。況且,二姐目前的狀況並未像她所說的愛情買賣,姐夫是愛姐姐的,孩子大了,經濟也還寬裕美滿。一生只求平安溫飽的父親逢人就說他當初的做法沒有錯。他用自己的執拗證明著一個父親的威嚴。此前,二姐與大姐一直保持著來往。大姐是抱養的,嫁在同一個村子,對父親視若路人。同樣是父親的執拗和堅持,拒絕這門婚事。大姐和大姐夫自由戀愛,父親的極力反對僅僅因為大姐夫的父親在生產隊集體時代曾經屢屢對他刁難和發難。最終生米煮成熟飯時不得不應允,向大姐夫家索要了300塊錢的養育費。兩家不冷不熱的來往了近20年後,在大姐與從未盡一天撫養義務的親生父親相認,在村子大擺筵席之後,被撂在家裡的父親承受到莫大的恥辱,從此與大姐斷絕了來往。如今,我們姐妹四人除了小姐經常回家走動之外,父親只有我這個在縣城安家的名義上的兒子。

我懂得父親深埋在心底的孤獨與痛。而我每每向父親提及消除積怨與二姐恢復來往時,總是遭到父親的一口回絕。母親去世2024年,父親也孤獨了2024年,而今已是年近耄耋的老人了,他將滿頭白髮染黑,藉此證明著自己的年輕,他繼續耕種一畝多田地,證明雖然子女離他而去,他的日子仍過得有滋有味。1999年,父親花30塊錢買回了一個二胡,用自彈自唱的方式為自己營造一個快樂的氛圍。前幾年,琴弦斷了,不捨得換,就一直掛在了房內,而今落滿了灰塵。一直被村人奉為“小台灣”的幾間老屋在雜亂的樓房中呈現敗落的蕭索跡象,也更加淒清和冷寂。一語成譏。母親在世,村子裡標榜著危險和炸藥味的區域,已經漫進舊日的天空,以它的清冷印證村人當初的笑談。母親嫁給父親時,舉步維艱。正是因為她的堅韌讓曾經顯赫村子一時又家道中落的家庭得以扭轉。父親和母親的婚姻是不和諧的。從記事起,我一直親身感受著他們之間激烈的爭吵。陪伴我童年、少年乃至剛剛步入青年的是父親暴躁的臉孔,母親痛苦的表情。鬧了33年的一個個離婚事件,最終因為母親的去世煙消雲散,徹底平靜。我也因此對父親產生了不容侵犯的敬畏。這期間,我也曾為父親暴躁與他激烈的爭吵過,但最終還是懾於他的威嚴保持沉默。我從父親身上感受到濃濃的父愛,同時也從他為數不多的責打中深深領會到一個父親不容質疑的威嚴。直至今日,只要父親稍稍有點不悅,我都會止住話題。而他的這種性格讓村人敬而遠之,也為了他老年的孤獨埋下了伏筆。

父親的偏執我一直不敢苟同。但我無法去改變已步入日暮之年的父親。我與父親的聯繫僅僅憑藉電話,電話中父親有許多話要跟我說,譬如他今天去了哪裡,幹了什麼,最近我的工作如何,家裡有沒有矛盾等等。又或者他騎腳踏車輾轉二三十里來縣城看我,打一個照面就回。我無數次做過這樣的構想,譬如父親如果不堅持讓我讀書,而是讓我留在他的身邊,如今他晚年的光景如何如何云云。父親對我的這種構想並不持贊同態度。這讓我想起當地一位有名的風水先生說我家必定出一位讀書人的預言。祖上本是書香門第,而在父親這一代沒落了。父親經歷了土改、大煉鋼鐵、三年自然災害、文革等歷史時期,飽嘗深處社會最底層的痛苦。為了能在他這一代有起色,他將我當成扭轉這個家族唯一的希望。我大學畢業分配工作,在縣城成家落戶,不知道是否兌現了當初的預期?我曾想過將父親的付出零存整取的給予回報,曾希望他從此不用再去勞作,可剛參加工作之初所有的一切都經不住現實的推敲。2024年後兩年,經濟的窘迫讓我不得不頻繁的往來縣城與老家之間。那時候,我感覺到父親變了,他變得沉默寡言,相對黯然間,常常發出一聲聲無奈的嘆息。這再次讓我對自己所選擇的人生道路產生過懷疑,甚至在心底動搖過。而父親堅決反對我離開現在的工作單位。父親的知足和樂觀讓我的守舊戀巢情緒得以強化。以至於在單位遭人打壓卻一直苦苦堅持至今。就在那一兩年,60多歲的父親掏錢為我買了一雙皮鞋。劣質的皮革讓我從此患上了腳氣,至今仍難以忍耐。可這也讓我認清了困頓中的濃濃父愛。那段時間,父親的痛苦讓他更加孤獨。集群而居的一間間老舊的房屋被現代文明的推手如麥客般的揮舞著鐮刀,攔腰斬斷,只剩一畦畦斷茬。而父親和他走過一生的老屋越發執拗的蕭索在屋後的矮坡下。

曾構想父親搬來縣城與我同住的想法最終胎死腹中。一個人慣了,父親不願再與兒媳之間發生瓜葛,徒添煩惱。我每每對父親表達這種愧疚之時,父親卻一臉的淡然。一次酒後說他從沒有吃過苦,即使在三年自然災害時期,他做食堂的會記,從沒有餓過肚子。父親是一個很精明的鄉下農民,能說會道,山上田裡都是一把好手。只是家裡人口多勞力少,僅靠父親母親操持的家免不了有一種不可對人言的負累。他在子女面前的掩飾之言早年就被母親戳穿,而就在我上大學的那年,家裡接連吃了三四個月的山粉糊。遠在幾百公里外讀書的我卻絲毫不覺,反而心安理得的在學校抽菸喝酒。多年以後,當我從村人口中得知這一情況時,心底充滿著深深的自責。如今,當我帶著年幼的孩子回到老家時,漸已模糊的村莊今昔如同霄壤,可於孩子而言卻是莫大的好奇,他穿梭於殘垣斷壁間,似乎在玩一場穿越的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