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訪棲霞

南京素有“春牛首,秋棲霞”之說。

這次打攪棲霞山卻是選在了北風依舊、似春未春的微妙時節。本以為棲霞會冷冷清清,誰知香火很旺。四個月前剛剛遊玩過,一年前的秋盡也曾舉家造訪,棲霞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仍能清晰的浮現眼前,一切都是原來的樣子。是這樣的嗎?不,不是的,一切都已經不一樣。時間打磨了一切,把所有的感情和思緒,留在了過不去的過去里。

從大門向西行走百米,偌大的水面清麗如鏡。湖中一座紅漆灰瓦的小亭,有曲橋相通,似虹臥波,正是“彩虹明鏡”----明鏡湖。湖裡的放生池水光盈盈,似少女溫柔的眼睛,娓娓講述著屬於愛心和生命的故事。

再往前就是棲霞古寺。繞過古寺,沿南側圍牆外的山路向東行不遠,可以看到白石砌成的舍利塔。又和它見面了呢。它和東面的千佛岩以南朝石刻一起見證了輝煌的前朝、飄搖的亂世。我,一個小小的我,我的家人,還有我的願,它還記得嗎?

塔前的石板路幾回明淨齊整,幾回枯葉堆積。從小路上向西北插過去,我們避開主峰三茅峰,奔虎山而去。秋天是寂寞的季節,春天是繁華的開始。秋天登鳳翔峰,漸老的樹葉與高遠的風把山林從紛繁的夏季帶向一個安穩與懷舊的境界,紅葉如火,層林盡染。春日爬虎山,柔嫩的新芽與溫和的日光將人們從陰冷的寒冬領向一個甜美而嶄新的世界,清風徐徐,天真無憂。

爸爸和我互不服氣般飛奔上山,我窮追不捨,非要與他一爭高下。媽媽無奈地喊聲被我們踩在腳底,碎成滿山的歡聲笑語。一路上棧道兩旁是數首乾隆的題詩,山頂有一隻石雕老虎。老爸和我爬上虎背,腳踩虎頭,一派“武松打虎”的架勢。山風拂面,遙望著棲霞等的金頂,老爸當即詩興大發,吟詩一句:“遙拜棲霞寺,古今第一人”。噢,我承認這是一等一的打油詩。

下山後,是此地的最後一站,是我最想去,卻又害怕前往的地方----棲霞寺。棲霞山因棲霞寺而得名,棲霞古剎是棲霞山的精魂。跨過棲霞寺的門檻,撲面而來的是令人沉靜的溫厚氣息。“撲通撲通”的心一下子平靜了。無數虔誠沉積在厚厚的香屑中,又復在南來北往的風中飄散,不留一絲痕跡,我們一家三口手牽著手,進上一炷香,看棲霞默默地將自己融入晨鐘暮鼓和裊裊香燭之中。

乾隆五次南巡行宮皆設於棲霞寺,這很有意思。是為了躲開江南煙雨、絲竹煙花、燭光燈影嗎?或許吧,我們不能確定。但是我們知道,棲霞沒有讓乾隆失望。北方京城裡的寺廟是巍峨雄偉、氣勢莊嚴的,這個山寺是空靈而安詳的;那裡裝的是國家的命遠,民族的未來,這是裝的是市井小民的煩惱與期待;皇城的寺是權利與宗教糾纏不清的控制室,棲霞的寺是提供給紅塵里疲倦的人們休憩與安慰的心靈港。棲霞見證了太多的興與衰,起與落,她溫柔卻篤定,用溫暖的懷抱包容著世間的一切。

我為什麼要畏懼她呢?我有什麼資格指責她呢?

不是她的錯,不是我的錯,是時間的錯。

是她,把我從時間的鏇渦中拉了出來。

時間改變了我,改變了許多。多年來未曾改變的是棲霞秀美的景色,優雅的韻致、博大的胸懷。她寵辱不驚地用自己的方式接待著一顆顆落魄憔悴、疲憊破碎的心靈。

她是塵世里一方小小的佛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