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秋天

九個月了,沒想過家。

朋友問我:“你老家有梨嗎?”小時候摘梨的畫面便浮現眼前。那是秋天。

睡到自然醒的我幸運地抓住了秋晨的尾巴,南校區的秋晨和秋夜一個樣兒,微風、落葉幾乎是秋的全部。假如沒有微風、沒有落葉,你怎么也讀不出這是哪一個季節。我不想把南校的秋寫得太豐富,或者是太豐饒。

但南校的秋天依舊很美。高大的白楊樹的葉子約好了在一場夜雨後全部變黃。漫步於校園的你,偶爾看到一片長在枝頭的葉子還是綠色,便要像一個大詩人一樣讚嘆它的頑強,而這片葉子給我的感覺是它就是一個還沒有玩夠的小孩。

慢慢的,白楊樹的葉子幾乎落完,但還沒有到達一絲不掛赤裸裸的地步,畢竟它還是沙漠衛士,即使秋風再凜冽,想要殘酷地脫去它的所有衣服,它還是要死命拽住著內褲來維護它的尊嚴。白楊樹的最後一片葉子一定是在第一場雪後落的。

有一種不知名的樹,不是很高,葉子黃了,卻久久不落。它的葉子比紙還要薄,我便摘上一片,寫上“2024年秋於新大”然後夾到日記本里,它的旁邊還有一片寫著“2024年於新大”的葉子,如此一來,我想它倆都不會太寂寞。

腳下的樹葉越積越多,踩在上面啪啪作響,你抬起頭,看見幾近赤裸的白楊樹枝頭上依舊有幾片葉子驕傲地迎風而立,它的背後是甚至連雲彩都沒有的藍到徹徹底底的天!南校的秋天沒有候鳥。

秋夜南校的的路燈是相當美的,你背著書包在昏黃的燈光下涼爽的微風裡踩著厚薄不一的落葉,影子被路燈拉得長長的和參差不齊的各種樹的影子摻在一起的背影,怎么看都像是時光倒退了十餘年,你在最靜謐最安詳最溫馨的黃昏,玩累了,聽到了媽媽喊你回家吃飯的聲音。

毫無疑問,我有點想家了。

那也是個秋天,稻場裡的老牛拉著石磙一圈圈踱著步子。後來老牛換做了三輪車,再後來稻場長滿了雜草,因為收割機直接開到了田裡。

那個秋天,稻場四周的稻穀堆到了兩層樓的高度,各家的娃娃練就了絕世武功,竟然能夠上下自如。不知哪家的淘氣包點著了別人半年的口糧,睡醒的農家人發現自家的稻垛變成了炭垛。

那個秋天,提著果籃爬各種果樹,從各種蜇人的蜂,咬人的蟲手裡奪取一筐筐果子,不料回來時踩到了一條蛇,把自己和它嚇得都睡不著覺。後來塑膠袋取代了果籃,再後來因為沒人修理,果樹一棵棵死去。

那個秋天,躺在草地上,嘴裡叼著狗尾巴草,聽老牛的叫聲,各種候鳥的叫聲。不料屁股下面有一個螞蟻窩,最後被它咬得全身都是紅點點。後來大家都用煤,沒人割草,草地越長越高,再也不能躺上去,再後來各種野樹甚至擋住了去你小時候游泳的池塘的那條小路。

那個秋天,到乾涸的小池塘摸魚,腳被菱角的刺扎得全是黑點點,有時候不小心踩到了蚌蚌的殼,血就流出來,可是農家的孩子就當沒事一樣。後來不知道哪來的水草鋪滿了整個池塘,再後來種藕老人一個個離去,秋天偷挖藕的孩子也有了各種遊戲機。

那個秋天,漫山遍野的草木不知道被哪家的熊孩子燒的一乾二淨,好在第二年樹又抽芽草又長葉。老實說,少不更事的我也挺喜歡放火,一不小心燒了大半個林場。

那個秋天,最喜歡追兔子打野雞。追到樹林裡看到一個孤墳,天又昏又暗,嚇得吃飯時心還砰砰的跳。後來杉樹林松樹林換成了楊樹林,楊樹秋天落葉,光天化日下那些孤墳再也嚇不到我們。

那個秋天,背著籮筐去挖紅薯,結果偷了隔壁奶奶一籮筐南瓜,我們還在疑惑為啥我老媽種的南瓜長不了這么大。

那個秋天,最喜歡在田埂上漫無目的地走,看著整齊的稻茬的我怎么也猜不到若干年後自己會近視。曾經張目對日、曾經可以看到螞蟻的腿十幾米高的樹上的知了、曾經用個小樹枝就可以當魚漂。

老人一個個離去,老土坯房沒人修繕一間間倒塌,新房子都蓋在了大馬路邊,野草野樹長得越來越密,不知名的水草占據了一個又一個池塘,兔子和野鳥早就被電網和捕鳥網消滅得一乾二淨,果樹只剩下板栗樹在密密麻麻的荊棘里孤獨守望,沒有了稻場,田埂不像田埂,樹林不像樹林,連孤墳都懶得嚇人,萎縮成一個小土包。

那個秋天始終是那個秋天,不是這個秋天,或許永遠都是那個秋天,來不到我身邊。

我想寫三個秋天,想了想,想念終究讓我寫成了懷念,便只有兩個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