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一個地方

有這樣一個地方,它似乎從你呱呱墜地時起,就在你的骨子裡鐫刻下無法磨滅的印跡,在你的血液里纏繞上揮之不去的脈脈情思。你的生命從那裡開始,注定一輩子,與它有關。

有這樣一個地方,你在那裡度過了年少無猜的時光。

微微淡淡的月光從雲端傾瀉而下,長滿青苔的小院悠悠地盪起歌謠。坐在落滿月光的青石板上,兒時玩伴乾淨的容顏映入了你的眸子。是誰陪你踮著腳認真地玩跳格子的遊戲?是誰和你手拍手唱起“你拍一,我拍一”那清脆童趣的歌謠?是誰在夜裡與你悄悄爬上屋頂數漫天閃爍的星辰?他們一直在那裡,你不用說,月光都記得。

你想抓住窗外那淺淺飛舞的螢火蟲,想把它們收入瓶子裡。祖母卻輕易地讀透了你那小小的心思,她用蒲扇緩緩驅走蚊蟲,寵溺地告訴你只有快快入眠,螢火蟲才會飛進你的夢裡。祖母慈愛的笑顏恍如一個遙遠的夢,但它一直在那裡,你不用說,月光都記得。

有這樣的一個地方,你在那裡猝不及防地長大。

盛夏,樟樹葉子間流轉的日光,日日春粉紅鮮妍的花瓣,還有站在一群白衣飄飄、眉目清朗的少年中清淺微笑的你。歲月從這裡開始,緩緩鋪展開你青澀但明淨的少年時光。在某棵刻有誓言的樹下,你不厭其煩地聽著同一首曲調安靜的歌;你一筆一畫地摘抄下那些花兒般美好的文字;你偷偷回到祖母兒時帶你去過的寺廟,為病重的祖父祈福;你一個人來到海邊,看漲漲落落的藍色淹沒了整個世界。關於那個地方,都是你最美好的記憶。

可是你與母親的摩擦卻一次比一次激烈,最後一次爭吵中,母親摔碎了玻璃杯子,你沉默地紅了眼圈。後來,你的努力換作錄取通知書從遠方飛來,母親用顫抖的雙手將薄薄的紙張撫摸了一遍又一遍,終於,她落下了欣喜的淚。

那個地方讓你又苦惱又留戀,只是年少的心始終向著未知的遠方。那時候,它在你的眼裡,在你的夢裡,獨獨不在你的心裡。

這樣的一個地方,讓你在經歷了時間溫柔的磨礪之後,才猛然驚覺那裡竟是你掌紋間最綿長的思念。

也許,異鄉的月光也有說不盡的溫柔,但無論你怎么看,都覺得那是道不盡的惆悵。當你抬頭看見成群的雲朵掠過城市的上空時,你總會憶起南國小鎮裡那個如陽光般溫暖的笑容。異鄉求學的你終於明白,對於那個地方的思念,是一種切身的、會呼吸的疼痛。

某個雨天,你打傘走過異鄉的街道,在巨大的落地玻璃窗里,看見了自己伶仃單薄的身影,以及你身後那一重又一重蓊蓊鬱郁、繁盛無邊的光陰。你又想起了那個地方,那個你日夜想念的地方,那裡的一草一木,每一個晴天雨天,每一個記載著你歡笑哭泣的角落,每一個陪伴過你的人。窗中你自己的倒影早已淚水漣漣。

你最後明白了,那裡是你的根,是你一生無法放下的地方。它在你的夢裡,在你的眼裡,更在你的心裡。

它呀,是你骨肉相融的故鄉,是你注定要一輩子牽掛的故鄉。

故鄉啊故鄉,這樣的一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