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

你們是不能與星星玩耍了!

我記得極真切,在同仁醫院310弱視門診前,一條木桌上鱗次櫛比擺了幾十本病歷,幾位醫護人員歇斯底里地叫喊著病患的名字,被叫到了才許看醫生。

門前是一堵有孩童和家長組成的人牆,母親們大多緊緊牽著自己的孩子的手,腳尖墊得老高,向門縫處張望;半天不見醫護人員的蹤影,便垂頭喪氣地從人牆處稍微離開,一位媽媽半蹲下來,她那幾歲的兒子便瘋了般擁著母親的臉,小手緊緊護著她的後腦勺。他的眼珠卻四處遊走。

“媽,什麼時候才到我們呀…”孩子一臉茫然。

“快了啊,再等會。”母親說著,在兒子額頭處輕輕一吻,兒子的小臉上滿溢著幸福,之後母親站起身來,兒子便攏住她的腰久久不放,母親也將手搭在他肩上,細細摩挲著他的小脖子。

我在旁邊看得心動,卻不知那兒子連極近的物體,都只得個模糊的印象。他母親與旁人聊天時我聽到一句“他從小都是一個人,太寂寞…”

有一個三口之家,它是等了極久。那母親已焦躁難忍,眉頭細細的皺紋清晰可見地繃著,像是箭上的一根弦。那女兒只有三四歲,卻戴著厚厚的眼鏡。我試圖透過她的眼鏡窺其真容,卻僅是一片混沌!他只敢緊緊跟隨父親。

一個極漂亮的女孩,左眼烏黑的一點卻只在右下角稍露一點;一個活潑的小男孩攥著母親雀躍地蹦跳著,他的眼卻像是凝在了一塊,永不挪動;有孩子目光渙散,視軸光軸存在偏差;還有那眯縫著眼的孩子,拼盡全力只為看見前方的路。

這叫我,如何忍下心來去教你們同星星一路玩耍?但也只有同星星在一起,你們迷濛的雙眼才能顯得熠熠生輝啊!

地球,也能發光否?讓孩子們看到明亮的未來,而不是混沌的草叢,更不是已到頭的歸路。

清華園是他們的歸路,在蜿蜒的河邊立著層層疊疊幾棟小樓。樓外用鐵絲網緊緊纏住,而鐵絲網上堆滿水桶,晾曬的衣服,生活用具,甚至還有玩具。居住在那裡的人們把鐵絲網內當做一個世界。

我看見一個赤膊的男子抱了小孩到鐵絲網邊玩耍。孩子一掙脫父親的懷抱便好奇地趴在鐵絲網上,想把頭伸出網外,看一看比他的“世界”大得多的“世界”。赤膊男子此時卻往樓底下望去,看見鄰家正站在下邊,兩家人開始扯著嗓子寒暄家常。那孩子見沒人管他了,便興奮地在屋外空間中跳躍地繞圈,手舞足蹈,好不快活!

他看見了什麼?無非是樓下錯落的灌木和無人修剪的小樹,一條極長的深綠帶子和對岸與他們家並無二致的鐵絲網。那真是孩子眼中的地球。

你(們)在高聲的吵鬧中玩耍,在赤膊父親的臂中成長,在滿是格線的視野中欣賞著有限的風景。你們與父母成日擠在狹小的屋內,與亂草一同在風中哭鬧,唯一的朋友便是阻撓他瘋跑欲望的鐵絲網。

這樣的孩子,如何看得見等待你的命運?如何知曉朋友和你之間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如何領略身邊動人心魄的生活、感人至深的情懷?

除了父母,你們只是一個人,茫然地行走在這偌大的地球上。如何將地球給你們?你們以至看不見地球,或業已喪失端詳地球的能力的地步。

但是,孩子,請不要忘記,星星可以為你無私地獻上光明,將你們的雙眼燃起明天的希望之火;人間之事原是如此美好,我們將毫不過問你的過去便擁你入懷。我們像是你的母親,記著你,牽著你的手,讓你那被星星點亮的慧眼能夠看見世間。

其實有時看見與看不見,不在於你。

所以我們將努力,讓你用澄澈的雙眼遍覽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