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

不知經歷了多少年的風雨,牆壁上的泥灰石磚已被沖刷得長出了墨綠油亮的青苔,牆頭的狗尾草換了一茬又一茬,燕子一年又一年地秋去春來,只有麻雀一年四季都在低矮的屋檐瓦頂上歡唱。小巷,你佇立在這裡,彎曲而佝僂的身軀,卻分外地顯現出活力。

曾在你的庇蔭中,我如翩翩飛舞的彩蝶,靈動的羽翼繪出了一段繽紛如畫的童年時光。蹣跚學步時,我撫摸著你寬大厚重的磚壁,夾縫中的蒲公英茸茸的撓著我的手心,莫名的歡暢;捉迷藏時,我躲在芭蕉葉下,摘著角落裡那些潔白的野花,細細地端詳;跳皮筋時,我與小夥伴們唱著歌謠,踩著節奏,歡聲笑語不斷,直到夜幕降臨;夏夜納涼時,我仰望一方碧空,乘著微風,數著星星,不知不覺進入夢鄉。

朱漆大門內鎖住的一院翠竹,耐不住寂寞般地把頭伸出牆外,看著巷內的我們,迎風舞蹈。巷尾那株高大的法國梧桐,滿枝樹葉如輕盈的風鈴,奏出一曲曲清脆的歌謠。夕陽西下時,橫斜的樹影映在牆上,一切都被染成朦朧的橘黃色,像一個神秘而悠遠的童話。鄰家的黑貓跳上瓦頂,悠閒地踱著步子,如神態優雅的婦人,正與夕陽告別。

追逐著閃爍的流光,我在小巷撐起的天幕下成長。我逐漸注意到那些古老木門上雕花鏤空的圖案,那些青黑色的瓦片,那些斑駁粗糙的牆面,那些青磚的斷紋,轉瞬之間才發現,小巷已有上百年的歲月,送走了多少人的童年,又迎來了多少人的童年。世間的一切都在變化,彩電代替了黑白電視,高樓代替了低矮的平房……可是小巷,你從未改變。你的泥灰石磚,你的青石板,你巷尾的梧桐,都陪著你一起被時光遺忘。你在等待什麼?無人知曉。也許是為了那些在外面拼搏的人們,當他們疲倦於嘈雜的人海,在紅塵中沾上一身塵埃時,能夠更容易找到你,找到遺落在你這裡的童年訊息。你如年邁的母親,苦苦等待著遠行的遊子,不是等待他們的感謝,只是為了與他們再次相遇。

可當我這么想時,卻還是無奈地離開了小巷,我們搬家了。小巷恍然如一場童年的夢,永遠地遺落在了過去。日日夜夜,我行走在繁忙的街道上,看見城市化建設不斷推進,大批老屋化為廢墟,一幢幢高樓拔地而起,大片田野變成小區,我的心總會莫名地疼痛。

黃昏時,我趁著閒暇隨意地遊蕩,不知不覺又走進了舊時小巷的懷裡,可我哪裡還認得出小巷?那些斷裂的瓦片,滿地的廢墟,如垂死的老人在無聲地哭泣。等待了百年的小巷,就這樣消失了。我認出那棵矗立在寒風中的梧桐樹,搖響它的風鈴,如一曲哀怨的簫鳴。血一般艷紅的殘陽下,我靜默地走近他,撫摸著他粗糙的樹幹,就像撫摸曾經的小巷。猶記起多年前的黃昏,我與小巷一起欣賞夕陽,而今,人依在而物已非。我如迷路的孩子一般緊張而寂寞地立在這片空曠之中。

兒時的夢如泡沫般碎裂。我又聽見了遠方機械的轟鳴聲,又有多少承載著兒時之夢的小巷將灰飛煙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