鷂子客是家鄉的一種職業。他們吃百家飯,行萬里路,到哪裡就歸哪裡管吃喝住宿。
鷂子客來是孩子們最開心的時候。小小的村子藏在光禿禿的山樑後,常年不曾有什麼外人進出,倒是每年都有鷂子客不定期地進山,一根放鷂桿,肩上一隻凶鷂,便足以構成孩子們心中最神秘的形象。
遠遠望見鷂子客來了,孩子們便興奮地圍上去,嘰嘰喳喳地簇擁著年輕的鷂子客向村口涌去——村口那鳥雀密布的老槐樹上叫個不停的鳥雀也似乎感到了什麼,靜靜地藏在樹葉間。鷂子客手捏一柄一丈多長的放鷂桿,桿的另一頭是鐵鏟,他用鐵鏟鏟一塊土,丟上樹,鳥雀們受了驚便都嘩啦一聲黑壓壓地飛出去。鷂子客肩上的鷂子一振翅,瞄準一個雀兒,嗖的一聲竄過去,張爪一抓,那是十拿九穩。
年輕的鷂子客叫山子,可村里人都叫他山鷂子。常常在夕陽西下時,便有孩子滿村瘋跑並大喊:“山鷂子!今晚該去我家了!”一根放鷂桿便撩開了淡淡的炊煙……
月黑風高的夜晚,全村的狗突然一陣狂吠。鷂子客一聽,便知道狐狸又來偷雞,抄起了放鷂桿,在月光下覓著一路血跡向山上狂奔。身後,被驚醒的人們也趕了過來,混亂中,不知誰喊了一聲“山鷂子”,村民們便向他圍去。山鷂子卻只是拚命狂奔,風呼嘯著從耳邊撕扯而過,伴著黃河濤聲,在空氣中嗡嗡作響。人們終於圍上了他,個個忿忿地盯著他,卻不言語。山鷂子很明白這目光意味著什麼——身邊的鷂子按著一隻被咬斷了脖子的雞,鮮血不斷沽沽地流出,滲進土裡。
“我來幫忙抓狐狸,可只搶到了雞……”
“狐狸呢?!”
“跑……跑了,只搶下了……”
山鷂子猛然停了下了——村民們全都憤憤地盯著他。耳畔又傳來陣陣熟悉的嗡嗡聲——黃河水仍在日夜不息地向前奔流。死一般的寂靜。終於,他掄起了手中的放鷂桿,對著愛鷂,狠狠地掄去……一下,又一下……
山鷂子再出現時已是來年開春了。還是一根放鷂桿,肩上一隻鷂子,卻只停在了村口。孩子們早早地望見了,卻沒人再圍上去。村口那棵老槐樹依舊鳥雀密布,同樣的步驟:鏟土、丟土、放鷂。可鷂子卻早無昔日的敏捷,跌跌撞撞,驚得鳥雀們不斷散開,卻不曾有什麼收穫。
鷂子客也不在意,只是呆呆地向村里望去,在空氣中尋找那熟悉的嗡嗡聲。
“孩子落水了!”不知誰喊了一聲,山上勞作的村民紛紛往河邊跑,邊跑邊喊。山鷂子也聽見了,卻依然呆立著,喉結艱難地上下動了動,便拔腿向黃河邊跑去。村民們趕到了黃河岸邊,滔滔黃河水渾濁湍急,讓這些黃河漢子也束手無策。孩子的母親早已哭得暈倒在地上,村民們只能不住搖頭——又一個鮮活的生命將葬送於此。忽然,渾濁的河水裡冒出了一個點——是孩子的頭,那個黑點正從湍急的河水中央向岸邊靠近,一次,又一次被湍急的河水淹沒,可不久又重現出來。終於,黑點慢慢靠近了岸邊,岸上的村民紛紛圍了上去,七手八腳地拉起了孩子。當他們正為孩子的重生而欣喜時,卻不曾發現救孩子的人,黃河岸邊只孤零零地佇立著一根放鷂桿……
殘陽如血,默默地收起了餘暉。一隻鷂子,發出悽厲的鳴叫,劃空而過,消失在落日的餘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