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

一陣激烈的眩暈之後，他像是掉進了萬丈深淵，萬劫不復……待他醒來時，似乎感覺整個身體被一片黏稠的液體包裹著，周圍黑魆魆的一片，他想掙扎，但是無力動彈，哪怕是微弱的舉手投足；他想呼救，但地獄般的沉悶窒息使他終究無法出聲……他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勞的，永遠被禁錮在一個漆黑無邊的牢籠中。他實在無力抗爭，神志恍惚中他漸漸失去了知覺。

再次醒來時，周圍仍是出奇的安靜。白色的屋頂，白色的被褥，白色的牆壁……這一切都讓他覺得來到了一個恐怖而又陌生的世界，他微微睜眼，一道柔和的光線卻像針一般刺痛了他的瞳孔。隱隱看到窗台上的鮮花大朵大朵地綻放著，黑色的花蕊像一雙冰冷嘲弄的眼睛，又像是死神掛在唇邊的微笑。

我是在哪裡？我為什麼會在這裡？他努力從自己殘存的記憶中尋找答案。插在手臂上的吊針和病房裡芳香的氣味讓他明白了一切。“我沒有死，儘管自己罪該萬死。”他這樣想著，微微嘆了口氣，把自己呆滯無神的目光投向窗外。窗台很低，他躺在床上便能看到外面的草地和叢中的小花。應該是早晨吧？大自然剛剛甦醒過來。那清嫩欲滴的，是晨雨還是露珠呢？反正地面濕漉漉的，青草爆青，紅花串紅，一盞盞的紅燈籠將綠地毯點綴得錯落有致。孩子們撲蝶嬉戲，露出了可愛調皮的鬼臉；護士推著輪椅漸漸進入視野，與病人們一起呼吸心曠神怡的空氣，共賞流星雨似密集的花叢。老人們互相攙扶著一起漫步小道，有說有笑，這時白衣天使會獻給他們一束花，火紅玫瑰、純潔百合、清香康乃馨、純澈馬蹄蓮，孩子們也會跑來送給老人們剛采來的野花，鮮翠欲滴，晶瑩的露珠閃爍著陽光的顏色。老人也笑開了花，整個花園散發出爽朗的笑聲，瀰漫著其樂融融的真摯。在人世間走過三十多個春秋，第一次感受到這樣的景致，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興奮和激動：原來世界是這樣的美好，生活竟然有如此的美麗。

他閉上了眼睛，剛才的那一幕像烙印般刻在了他的腦海中。他回想起了以前的那個他：為了金錢，不惜攔路搶劫，傷害他人；為了享樂，不惜翻牆入室，偷盜財物；進了監獄，不思悔改，整天渾渾噩噩，無所事事；刑滿釋放後仍本性難移，重操舊業，這次遭遇橫禍，也是因為攔車打劫卻意外被車撞倒……他已不知道那一幕是在何時發生的，他更不知道是誰原諒了他的過錯，將他從地獄門前拉回。“像我這種人竟然還有人救我，將我送到醫院。”他心裡這樣想，因為他對這個世界有著強烈的負罪感，車禍，對他來講也許是結束生命的最合適的方式。

原本他一直以為這個世界是可惡的，人們之間的關係是自私的，冷漠的。現在他知道錯了，從倒在血泊中到躺在病床上，有多少素不相識的人為他付出無私的愛呀，想著想著，他的鼻間突然有了一種酸楚的感覺，兩行名叫“感動”的液體正從他輕合的眼角緩緩溢出。

這時，兩位年輕而美麗的護士捧著鮮花走了進來，病房裡充滿了溫馨，她們把花放在了他的床頭，其中一位輕聲地說：“病人需要它。”他佯裝不見，他愧對她們，愧對這份關愛，愧對這個世界。在她們輕輕離去的足音中，他慢慢睜開雙眼，忽然發現陽光正帶著青草的味道，像晶瑩珍珠似地抖落進他的瞳仁，床頭的鮮花像一根根初燃的紅燭，點起希望的光芒，澎湃著新生的激情。

他如夢初醒，兩行清淚如泉湧似的不住流淌，因為自己的過去，也為了自己的將來。“上帝沒有讓我離開這個世界，並不是給予我第二次生命，而是給了我重新做人的機會。”他在心裡呢喃。護士掩門時向他看了一眼，發現了他身體的抖動，隨後便快步向他走來，俯下身體驚喜而又平和地對他說：“你醒了，真好。”

他報以帶淚的微笑，注視著眼前的一大簇似錦繁花和天使般的笑容，從靈魂深處流淌出一句：“是啊，我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