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坐黃昏里

薄暮時分,獨坐屋前,在空曠靜寂之中,我感覺今天的黃昏極美。

天氣新晴,料峭的嚴寒,抖落在黃昏里,仍然有沁骨的涼意。夕陽,掛在脫盡了葉子的梧桐樹梢上,許是奔波了一整天的緣故,光線里已經沒有了熱力,卻充滿了夢幻的色彩。整個曬穀場上,黃澄澄、亮晶晶的,宛如撒上一層金沙似的。天空中每一個粒子都染上顏色,流動著,跳躍著,一眨眼間便有種種奇妙的變化。神秘的紫色、鮮明的橙色、華麗的金色,酡醉的紅色……從夕陽的中心向四周蕩漾開,幻化成一片絢麗的異彩。但是,每一種顏色都帶著黃蒙蒙的底子,這種黃像秋葉一般的冷艷,也像秋葉一般渲染著濃郁的落寞,整個宇宙都籠罩在這奇瑰的光之網裡。

記憶中,我每次放學回家,就扔下手中的書包,去屋後的竹林漫步。這時,火紅的太陽仍掛在樹梢上,累了一天的鳥兒紛紛回巢,在樹枝上鳴叫,那聲音仿佛是在互相交流一天的喜悅與收穫。我聆聽著,不敢發出任何的聲響,生怕破壞了鳥兒們的談話。樹梢上的太陽開始緩緩地滑落,晚霞還燦爛著,鳥兒的鳴叫逐漸低去。幢幢土牆灰瓦冒起了青煙,如豆的燈火溫潤著每一雙晚歸的腳步。

靜謐的村莊,被暮色浸透著,房屋、柴堆、池塘、小巷都蒙上了淒迷的調子,帶著些薄涼的意味。獨有對面山上的映山紅卻熱烈地盛開著,蓊蓊鬱郁地開出一片段預告海。在沉沉的夕陽影子裡,鮮明極了。也許,這正是花朵對於生命的謳歌吧!

真的愛極了我記憶中的黃昏,當那裊裊的炊煙和著霧氣一起瀰漫開來的時候,我的心竟久久地被朦朧的純美感動。未懂事的時候,我只把這份感動當作自然天成的,它本該是這樣的,它本該如此美麗。然而,當我第一次背井離鄉到外地求學的時候,才猛然懂得這份感動其實深藏在內心,它成了一種象徵,一種寄託,一個純淨心靈的庇護所。於是真心真意地思念家鄉的黃昏,真心真意地盼著快快回到遠離塵囂和噪音的家鄉。常常在夢裡看到那是一個熟透了的黃昏!金燦燦的麥子,四周的田埂上插滿了麥秸紮成的草人,草人迎風揚起手,弄得那么多的鳥兒在高空飛鏇卻不敢臨近麥穗……

太陽沉得更低了,已斂盡了光芒,紅彤彤的像一輪又大又圓的月亮。它被淡藍的暮雲烘托著。紫色的霧升起來了,包籠了所有的形象。只有月亮懸在空中,很清,很淡,猶如菩提樹葉,輕如細紗,薄如蟬翼。

獨坐黃昏里,晝與夜的羽翼同時覆蓋著我。我感到晝的光明也感到夜的黑暗;感到時間的短促也感到生命的無限。恍惚間,我已變成了滿山的映山紅,變成了流蕩的雲,變成了吹拂的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