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往事,雖不會輕易提起,卻始終不曾忘記,不是不願,只是害怕——害怕在某一個夜深人靜的夜晚,會一個人躲在被窩裡偷偷流淚,那種心酸,無法言表。
——題記
夕陽已經西下了,紅霞染透了西邊的天空,歸巢的飛鳥一次次划過殘留餘暉的天空。和往常一樣,父親去大窩山砍樹了,母親在那個不過四五平米的所謂的廚房做飯。再過不到10天,又是開學的日子了,而在這之前,父親必須要將樹砍出來賣掉,換取我的學費。
那時我9歲,拿著父親為我借的那本沾著泥土的書,看得津津有味。炊煙從煙囪中裊裊升起,帶著幾絲米飯的香,帶著些許詩意的白,飄散在天空中,像是在召喚勞作中的父親回家吃飯。“媽媽,飯熟了嗎?我的肚子好餓啊。”我蹦蹦跳跳地來到母親的身邊說。“快了,快了,就快了。妞妞乖,再去看一會兒書,啊!等等你爹爹。”母親一邊炒菜,一邊對我說。我乖乖地走開了,又拿起父親為我借的那本書,輕輕地翻看著書里的黑白圖案,不禁笑了。
太陽下山了,不遠處閃爍起微微的光芒,像極了夜空的星,透過層層的花草,在我眼中舞蹈。“你爹爹怎么還不回啊?都這么晚了。”母親焦急地說。“可能在路上吧。爹爹以前也是這個時間回來的啊。”我安慰著母親。“是啊,那再等等吧。”母親略鬆了一口氣似的說道。遠處的燈光越來越亮了,透過夜的黑色,折射出幾絲冷清。母親終於按捺不住內心的牽掛,“不行,我去看看你爹爹回來沒有,你在家好好待著。”“不,我也要去。”我急忙說道。我才不願意一個人在家呢!那樣苦苦等待、胡亂猜想更難受。母親由於著急,也不願和我多說,拿起手電筒,拉著我往大窩山走去。
大窩山離我家不是特別遠,我和母親很快便到了。到了山窩裡,一切都靜寂得有些怕人。母親那隻拉著我的手緊了緊,我的心更是“撲通撲通”地亂跳,走路時窸窸窣窣的聲音總讓我感到後面有人跟著。我死死地拉著母親,緊緊地挨著她。周圍的一切在夜色的籠罩下顯得更加幽深、更加冷清。沒由來地,我的心出奇地發慌。母親拿起手電筒,四處照了照,都沒見父親的影子,便開始呼喚他的名字,聲音穿透茂密的樹林,迴蕩在耳邊。我感到無比的害怕,也跟著母親呼喚著,可是,始終無人回應。我們便往更深的林中走去。突然,一些從山坡上滑下的樹抵住了我的腳,我順勢望去,是一條坡道。母親像是看到了希望一般,拽著我就使勁地往上爬。母親爬得那么用力,那么專注,以致於我身上的衣袖被劃破了她也沒注意。終於,在快要累得虛脫的時候,我們爬了上去。母親用手電筒照了照,發現了父親的水壺,再走近一點兒,發現了父親——那是我這一生都無法忘卻的畫面,是我不敢想起的一幕,更是我無人傾訴的心事。
父親被一棵倒下的樹斜斜地壓著膀子,整個身體趴在地上,與樹交疊成“x”形,一張臉埋在泥濘的黃土中。那樹像餓狼一般將父親撲倒了,而父親就像是獵物,那樣地虛弱,那樣地無力。父親緊閉著雙眼,像是睡著了一般,那么安靜,那張消瘦的臉被樹枝掩著,說不出的狼狽。
我頓時嚎啕大哭起來,哭聲驚醒了正在發愣而不敢上前的母親。母親回過神來,用可怕的口氣命令我:“妞妞,快去叫你二叔來!”我沒有回答她,仍舊一味地哭,幾近呆滯了,從未有過的無力感令我整個人迷迷糊糊的。“快去啊!”母親大喝一聲,將我從悲傷中驚醒。我已經忘記了我是怎樣瘋狂奔跑的,夜那么黑,我只是一路跌跌撞撞地奔跑著,害怕、無助、心痛……齊齊向我湧來,我感到整個世界都在轉,一切都那么縹緲,不是很長的路,竟像走了一個世紀般的漫長。
再次回到山窩裡,我看到母親正在竭盡全力地搬那棵樹。二叔趕緊過去幫忙,我顫抖著打著手電筒。聽二叔問道:“怎么樣了?”母親鼻子一酸,竟笑著哽咽道:“還有氣。”“還有氣”“還有氣”!多么美妙的一句話啊!這是我一生中聽到過的最好聽的一句話。
二叔用他的三輪車載著我和父親,母親在後面推,我打著手電筒,照著路。
在茫茫的夜色中,什麼都比不過聽到父親的呼吸聲那么美。
來到醫院,醫生說父親的手骨錯位了,加上營養不良,昏倒了,沒有生命危險。母親聽了,長舒一口氣,千恩萬謝地離開醫院回去籌醫藥費。
我透過窗戶的小孔,看到了病床上的父親。他滿臉的污垢還沒來得及洗乾淨,濃密的胡楂越發顯出他臉頰的消瘦。他雙手纏著白色的繃帶,兩瓶藥液順著長長的管子通過他手背的血管輸進他的身體。他滿臉的疲憊,透著無盡的滄桑。我突然覺得上帝是如此地不公,卻又如此地仁慈……
這么多年過去了,我的父親一直都在為了家為了我操勞啊!為了我病倒,為了我去借錢看人臉色,為了我忙這忙那,東奔西走,為了我去外地打工……我何德何能,這輩子能做他的女兒,能享盡這份專屬的榮耀?他一輩子都在為我,我能回報的是什麼呢?如有來世,我不願做他的女兒,我要做他的父母,用我一輩子的愛來還他今生的情!
雁過留聲,風過無痕,父親,我只願許你來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