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執筆的意義

十九世紀所期望的,可不是二十世紀這樣子的。

——木心

當今這一代中國的青年們,上到國中的時候,便開始在課本上見到魯迅的文章,並且“重點”學習它們——即使,這“重點”代表的只是大段大段地背下拗口的語句,分析文章的中心思想,然而,暫且先將這“然而”略過不提吧。192024年,魯迅先生寫下《愛之神》。被愛神一下射中的人兒,即使是“還有心胸”的那一個,卻也同樣問出叫愛神疑惑的問題:“我應該愛誰?”

也無怪愛神頓時“著慌”了。無論哪一個尚未曾完全麻木的人,也都該覺得心頭一涼的。當我讀到這句話時,耳邊仿佛憑空起了隆隆的回聲:“我應當愛誰?”“我應當愛誰?”我膽戰地望向聲音的源頭,只見那裡浮現出成千上萬張麻木的臉孔,他們的嘴巴似木偶一般機械地開閉,無時無刻地,一遍又一遍地問著:“我應該愛誰?”

這樣恐怖的一幕,讓我冷汗涔涔起來。愛神“著慌”,我也是,魯迅亦是。只不過魯迅望到的是舊中國麻木國民的臉孔,而我望到的,是千千萬萬與我一樣年紀的,成長在如今教育體制下的中國青年。

我們出生在這個和平的年代,過著比先輩們條件好無數倍的生活,從小接受所謂的素質教育,度過比其他國家的同齡人艱苦無數倍的學生生涯。

我此時要說出那“然而”了——然而,我們中的越來越多的人,不知在什麼時候,失去了獨立思考問題的能力,失去了質詢課本的勇氣,失去了作為國家頂樑柱的責任感。

所謂“初生牛犢不怕虎”,這句話是很有道理的。只是這無懼是因為無知,人生之初,無所知曉,自然也無可畏懼。無論是舊中國麻木的國民還是如今失去了自己思考能力的青年,在他們的人生之初,理想、勇敢、執著、創新力,都是如此鮮活地在他們心中真切存在過的。而當今這無數的中國學子們,在所謂的素質教育體制之下,在一次又一次地被否定後,收起了勇敢質疑的目光,囁嚅著退進了這個社會以教科書為界為他們畫下的思想牢籠里,木然地重複師長的話:“書上這樣寫,自然這樣做,哪裡有什麼為什麼。”——用問著“我應該愛誰”時一模一樣的臉孔。

還有一個“然而”——然而,即使是以這種方式,他們畢竟也算是讀著魯迅長大的一代啊。

魯迅的種種不必多言,毛澤東對其的評價便可概括一切:“魯迅的骨頭是最硬的。他沒有絲毫的奴顏媚骨,這是殖民地半殖民地人民最寶貴的性格。”如今先生已長眠多年,無法眼見當初他奮力揮筆營救的這個命途多舛的國,是怎樣一步一步走上獨立富強的。

只是如今青年們寫作的光景,若他預料到的話——其實也許他早已預料到了,所謂國民的劣根性,當年他是一書再書的,即使如今歌舞昇平,人民高唱生活奔小康,這些劣根性也只是換上了一副粉飾之後的面孔,同樣恐慌地張牙舞爪起來——甚至,在這樣表面一派繁榮下醞釀著的巨大危機,是比當初可怕得多的。如今青年在寫作、讀書時,只知用對套路取得一個好分數;後來,為了名,為了利,有的自我欺騙得徹底些的,便美其名曰“遠大前程”,並且陶醉其中,絲毫不以之為羞愧。我常不禁想,魯迅先生若是在世,必定是要憤而奪過他們手中那支虛偽的筆,用力擲於地上的。而若是說得明白些,這些青年們也是無奈的:他們的身後是整個價值觀趨於功利化的社會,還有一整個同樣受到這種教育的家庭的殷切期盼的目光。這一切使他們如芒在背,他們不敢,也不忍伸出手去抗拒。時間長了,自然連自己長著一雙可以抗拒的手也全然忘記了。

這可以說是整個社會的過錯,若這樣發展下去,終會成為一個國家的悲劇。青年們在這樣的背景下浮浮沉沉,無法自主,身陷泥濘而不自知。當這個國家的青年失去了心中執筆的意義時,危機便蓄勢待發了。

我深覺自己身處這無數青年中的無力與悲哀,然而我終在盼望這片無形黑暗裡迸出光明。“知世故而不世故才是最善良的成熟”,我執緊了手中的筆,堅信著,文學不死,以吾一輩,必效魯迅先生,以筆為利器,振興中華。因為魯迅先生其實早已借愛神之口,為迷途的人們給出了答案:“你要是愛誰,便沒命地去愛他;你要是誰也不愛,也可以沒命地去自己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