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望南廊

那天,我剛吃完午飯,天剛剛放晴,那種褪了色的藍有一點泛白。

我滿足地從食堂里踱了出來,心情像剛剛吃下去的宮爆雞丁那樣美好,回味無窮。食堂門口的左側有一塊用很高的長條白色塑膠板圍起來的荒地,偶爾在吃飯的時候還可以看見兩隻仙鶴單腿立於其中,只可惜是一動不動、人工雕琢的塑像。那兩對翅膀像是鋸齒一般,分外醒目。走過白板牆又是一棟四方型的房子,通向操場的路艱難曲折,蜿蜒在其中的房與牆之間,路好像變長了,是被白色遮蔽了眼吧!盲目總是讓人走更長的路。

靠著白板牆,我剛走出來便一眼瞧見了它。它貓著身形,四爪緊縮,高高地蹲踞牆頭,頭部因為剛剛轉過去所以沒有發現我,我悄悄地看著它,它竟也沒有察覺。它足下生了根,仿佛天生就立在那兒,一動不動,是一尊會呼吸的雕像。

轉過方房子,又是一堵門。人一生要經過許許多多扇的門,有的門很好進,不假思索,便可以推門直闖,也用不著在發現是一條死路時發出不甘的嘆息;有些門卻需要駐足停歇,認真思量,輕輕扣扣門環,方能進入。

但現在出現在我面前的這扇門,又與其他的門不同,它是一扇開在牆上的門,直接,方便,也省去了人們不少珍貴的時間。

我,正在考慮要不要邁過它。終究,還是一抬左腳,右腳就得發力支撐起整個身體,整個身體都往前去。

我穿過了這道透明的門。

誰料,剛一站定,我便不得不受一種奇怪的力量支配了,不由自主地向右看一眼,心裡的某種地方就會得到奇妙的滿足似的。

就是這一眼,讓我心驚不已……

我機械地轉過了頭,它蹲在牆頭,。依舊在那裡,一動不動。我突然想起那兩隻呆呆的仙鶴,但它們畢竟不同於眼前的這尊活物。這畢竟是活的。

滿身蓬亂而紛雜的毛髮,白的地方發了黑,黑的地方泛著油光,尖尖的耳朵,嘴巴沒有張開,或許我真應該暗自慶幸沒有看見它那白骨森森鋒利的牙,一雙碧透碧透的眸子,裡面流轉的不是友善,是一絲貪婪而懷疑的眼光。

都說貓是很愛乾淨很溫順的。還記得有一次去一位大伯家做客。剛坐下不消一會兒,一隻雪白雪白的貓向我跑來,一跳,一躍,撲進了我的懷裡,又伸伸腰,把身子拉長,大概是要舒展舒展筋骨吧!擺了擺姿勢,又挪了挪位子,眯縫了眼兒就睡下了。當時我的心裡說不清是高興還是犯難,它是那樣的突兀與溫順,又是那樣的專橫與心安理得。它把我的懷抱當作了它的溫床,不撿熟不挑生,如此安心地就睡起覺來,任由我的撫摸當作錦被,順滑而雪白的毛髮,摸得我連心裡都順滑起來。

為何它是如此的安心呢?因為它不曾想過我是否是壞人。當時我的面前是一爐紅透透的炭火,假如我稍稍傾一傾身子,那么,它這身傲人的皮毛也只能變得焦糊而已。

但我不可能這么做。那時的我只是一味地摸著它的頭,梳理著它的毛髮。可是我不擔保我會對眼前的這隻貓做這溫良的動作。與無憂無慮的家貓相比,它多了些隨時跳躍奔跑的機警,它那雙銳利刁鑽的碧透碧透的眸子便已盛下一切。

我怔了怔,吞了口唾沫,趕緊走開了。那陰森森的眼將我刺透,脊背發涼,我順著操場的南面走,那兒有一堵牆,但在我的眼中,一直把它當作一圈圍廊。

我一向稱這裡為――南廊。

南廊這兒一向是爬滿了綠色的。從那隻貓駐紮的那頭算起,大約有五六十步的光景,滿眼都是綠色,一道道綠色的常春藤,把廊分成了一道道綠色的空間,四季如此。東西各有幾棵大樹,只好充當了亭的位子,所以遠遠地望去整面牆確實像一條平面的廊。

今天,我站在這兒,滿目望向那一片的綠色,都好像蒙著一層灰灰的影子,再往深里看,卻又好像沒什麼,綠,還是綠,都是綠。

我往操場的另一側走,再回頭望一望南廊,那雙碧透碧透的眸子已經看不到了,這才似乎安心了一點,再回頭望一望南廊……

一驚,心跳漏了半拍。

那一道道綠色筆直的藤蔓竟像是一隻只向上攀爬的手臂,又像是一道道監獄的欄桿,忽地一下,全冒出來了,深深的墨綠色,像是從那最黑的地方滲出來的一樣。

驚住了,鏇即,我閉了眼,一切又恢復到了原來的樣子,綠,依舊綠。

天色漸漸加深,就要結束最後一縷光芒,我急了,不由得加快了腳步,往教室走去。

走過了籃球場,我幾乎是下意識地又回望了一眼南廊,還好,黑漆漆的,什麼都已淹沒在夜幕中了……

再回頭,突然,又是一雙碧透碧透的眸子。不過,這似乎不是剛才的那雙眸子,其中流露的只是對食物的渴求,它在垃圾桶里翻揀著可以食用的東西。

我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摸了一下肚子,裡面好像有千斤重般。剛才吃下去的美味早已蕩然無存,它只是沉甸甸的,墜在我的肚子裡,變得,變得……

貓還在垃圾桶里大快朵頤,只剩下我面無表情地上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