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故鄉

當新聞報導一條條對準十一長假那癱瘓的高速時,我已坐火車到了曾經生活近十年的地方,這裡是我的出生地,有我朦朧的記憶,有溫暖的親情,還有那個記憶中的村鎮——先生店。

一條長長的水泥馬路,平坦地連線著先生店和六安市之間二、三十分鐘的車程。車停下,竟然是表弟家的門口,大舅舅早已站在門口迎接了。從合肥市趕過來的爸媽哥嫂,從金寨趕過來的小姨,幾十口在這裡歡聚一堂。表弟的屋子很大,雖是幾十口人,卻並不顯得擁擠。九十多歲的姥姥以前個子比我高,現在卻比我矮了不少,大概人老了都會縮回去一些吧,但依舊精神飽滿,看著很健康。上一次見姥姥是XX年以前的事了,那時,我把她接到北京,帶著她看了天安門,看了毛主席,看了天壇地壇等很多風景名勝,那時她那么開心,走的時候,戀戀不捨地叮囑我要回去看她,我答應了,卻一直沒能回去。而今,站在她面前,她已不認識我了,卻問:“你是誰啊,我怎么不認識你啊?”心裡忽然一陣難受,忍住眼淚報出名字的時候,好在姥姥一下子就想起來了,拉著我的手不放,立刻歡欣鼓舞。

及至吃飯時,雖有一張大圓桌,卻怎么也坐不下啦,於是我們這些遠方來的客人悉數上桌,舅舅家的兒子孫子卻都一律坐不上桌啦。吃著吃著,忽然想起舅舅那兩個可愛的孫子,看著我們大吃大喝那么滿滿地一桌平時有可能吃不到的好吃的,竟能一聲不吭地自己玩,心裡很有些過意不去,但也深知這時候即使我下去,讓孩子們上來坐,大舅也必然是不肯的。這就是鄉村的淳樸之風。想起在北京,即使我們大人不上桌,也要把孩子放在最好的位置,對孩子的過於溺愛,倒培養了很多“小霸王!”真是差距太大了。雖懷著歉意,卻食慾不減,邊吃著在農村算是很昂貴的特製小豬肉,邊聽大舅介紹說這盤中的黃鱔是剛從地里挖出來的正宗土黃鱔呀,而那盤蝦也是塘里撈出來的土蝦,大舅媽的手藝本來就好,再加上這些地道正宗的好食材,我們個個像土匪進村似的一頓猛吃,好在幾十道菜根本吃不完,孩子們也就也能在我們吃完後照樣有滋有味地大吃一頓了。

女兒嚷嚷著要去看看小動物們,這是她此行的最主要目的。我說她幸福,小小年紀就走遍中國,而她卻說還是我幸福,羨慕我從小就能看見雞鴨鵝豬什麼的,她說唯一的一次見過豬就是在高速公路上,一輛載著豬的貨車疾駛而去,她碰巧看了一眼而已。好在親戚們都已經開始了綠色農業開發,建起了養豬場,養雞場,蔬菜大棚等,沿著消毒的石灰路一路走過去,女兒大大地滿足,酷愛乾淨的女兒一點也不埋怨臭味難聞,興致勃勃地參觀,還跑到田野里的羊群中摸著小羊,開心極了。

這片土地就是生我養我的故鄉,我在尋找著幼時的影子,曾經居住的房子,曾經長過浮萍和菱角的池塘,曾經走過的田壟,曾經歡笑的院子,曾經奔跑過的小路,曾經翻曬過的稻場,曾經朗朗讀書的國小校園,曾經站在水中洗衣服被無數調皮的小魚啄腿的小河,曾經一起打鬧的玩伴......然而,童年的記憶都浪打風吹去,或許,只有那些草,那些樹,生生不息,愈加繁茂!那記憶中的“一條大河波浪寬,風吹稻花香兩岸”的豐腴竟然也瘦了許多,但河裡的水還是柔柔的,清清的,不知昔日的魚兒今天又在何方?是和我一樣也飄泊去了四方嗎?也會偶爾帶著萬般情結,回來探望嗎?

有欣喜,有失落。靜靜在走在雜草深深的小路上,昔日兩邊的水稻田已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現代化農業的種植和養殖,為了消毒起見,泥土渣石混合的路上也撒滿了白色的石灰,昔日歡歌笑語的一個個農家的院子也再難見到,居民們都搬到鎮上住起了幾層樓的鋼筋水泥房,剩下個別破落的茅草屋零星地佇立在曾經的村莊,顯得孤獨而落寞 。 

曾經讀過幾年書的國小,以前叫先生店國小,如今因為希望工程出錢捐建了一層樓,改名叫先生店希望國小了,一間間茅草房在每一個傳說地震的日子裡,尤顯得驚慌不安,於是全校師生便會在校園裡站上一陣子。而今,立在眼前的是和城裡一樣的教學樓,令人驚訝的是每一間教室里還配備了不知是電腦還是電視的電子設備。我滿懷著一種獨特的感情尋覓著,終看見那顆頗有年齡的樹和古老的井,雖然在我遙遠的記憶中早已沒有這些,但仍然相信那就是曾經的遺蹟,仍然滿懷著感情地去跟它們合影留念。記得在這所國小建校60周年的時候,恰逢我回到故鄉探親,全校師生坐在大操場上,我也悄悄地找個角落坐了下來。台上,多年來支持學校建設和教育的農民企業家坐成一排,好不壯觀。聽楊明好校長激情洋溢的發言,感謝大家對學校的支持,然後宣讀哪位捐了多少塊磚,哪位贈送了多少包水泥、課本等等,這真是一場別開生面而又頗為感人的校慶會。就是在這次會中我得知,原來這所學校竟是由陶行知先生創辦的。但這樣的說法出處在何方,依據在哪裡?在最近的搜尋中,我尚還沒有找到。而這所國小培養的學子,如今卻在祖國各地了。在北京,我就遇到這樣的幾位學友,甚至有一位如今還拿著國務院津貼了。他們跟我說,竟然還是我媽媽的學生。想起那句話: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農村曾經貧瘠的土地,也一樣可以培養出棟樑之材!

尋覓中,有著太多的感慨,以前說物是而人非,用在這裡卻絕不恰當。我從一個懵懂的小女孩,長成今日四十歲的婦人,這裡也經歷了改革的巨大變化和社會主義新農村的建設,地理位置上的經度緯度沒變,而人心,人的精神風貌,乃至所有的滄海桑田,又豈可同日而語!看看一排排陌生的樓房,整齊的鋪面,筆直的水泥路,家門口停著的轎車,家裡現代化的設施,記憶再也不能找回了。而晚餐,是又一場隆重的聚會,堂哥堂姐,叔叔嬸嬸,侄兒侄孫,飯店的包廂也是不能完全容納的,大家不在乎有沒有座位,不在乎吃了多少,聚在一起的那份融融的親情,那份血濃於水的真摯,是哪裡也找不到的。及至夜幕深深,踩在堅實的大地上,仰望天空,一輪明月當空照,恐怕只有這高遠的天,只有這明亮的月,亘古不變了......

用著和北京一樣的熱水器和抽水馬桶,睡著和北京一樣舒適而潔淨的大床,沒做夢就迎來了清晨的朝陽。匆匆地去趕一回農村的逢集,在熙熙攘攘中買回了一點地方的獅子頭、糍糕等早點,喝著弟妹起早熬的大米粥,嚼著她自製的醃豇豆,飽飽地暖暖地出發去距離15里外的大舅老舅家,卻不忍回頭去看一眼站在門口依依不捨的姥姥!

大舅家就在馬路邊,各道門敞開,屋內卻空無一人,小小的院子裡有兩顆大大的桂花樹,枝葉繁茂,開敗了的桂花猶掛滿枝頭,顯出生機勃勃的樣子,依然有縷縷的香氣隨風入鼻。正陶醉間,大舅散步回來了,驕傲地說著學生送給他的那顆1982年培育的桂花樹,大舅因在一次農活中誤傷左臂,成了殘疾人,卻身殘志堅,自學成才,一舉在六安市的恢復聯考第二年考了全縣第一,但印象中可能是因殘疾的緣故,似乎他並未被錄取,但他連考三年,三年狀元,驚動縣城,縣裡的重點中學聘請他去教書,但他考慮再三,還是留在了鄉村,做了一名鄉村國小的校長。如今年屆退休,他的學生也該如這桂花樹般枝葉繁茂了吧。他說這裡民風淳樸,基本也可以門不閉戶,路不拾遺,比起大城市要好多啦。而他家的院子也不像別的農戶家裡全用水泥鋪平,而是只用水泥做了走廊,中間的大部分都保持了泥土的原貌了,是我很喜歡的那種感覺。出於對於過去文人所說的“居不可無竹”的認同感,他家門口也栽了一片棕竹,茂盛地長著......

沿著彎彎的小路,路過有著許多鵝的池塘和一片玉米地,走不多遠,就來到了老舅家,寬敞的院子裡,餵的有鵝,有雞,還有狗,老舅為了我們的到來殺了三隻雞和一隻長了四年的老鴨,在附近不遠的二女兒一家回來了,在六安打工的兒子和媳婦都回來了,連遠嫁江蘇張家港的大女兒也凌晨三點獨自開車趕回,和我們一起共進午餐。這餐飯里,有著樸實的舅舅舅媽的心意,有著暖暖的情,有著濃濃的味道。吃起來就格外地香甜!吃到最後,我們一起搶著吃大鐵鍋里的鍋巴,那份開心,幾十年不曾有過!

小表弟當嚮導,帶我們在附近轉了轉,給我們講著田野,講著池塘的美,菜園子裡的青菜,黑辣椒,還有不知名的花,池塘里的洗衣服的跳板,給城市長大的老公無限新奇,我也倍覺親切,不停地拍照。然時間緊迫,晚飯安排在六安市的大哥家裡。吃完晚飯,還要趕回合肥!我們必須匆匆上路了,老舅媽帶著我們到她家的玉米地采了新鮮的玉米,嫂子又象發現新大陸似的,貪婪地采了很多可以包粽子的聊葉。老舅家的隔壁鄰居聽說我們愛吃玉米,也送了滿滿一籃子過來,我們拎著大包小包,帶著無奈的眷念,慢慢離開,正要上車,卻見一輛黑色的越野車風塵僕僕地趕來,表哥表姐從車上下來,表哥從江西回來過節,聽說我們回來,特地趕來見一面,見到了,卻幾乎沒有一分鐘,就說再見了,那一刻,我自責不已!

而鄉村之行,到這裡也就結束了,坐在車裡,看著漸漸遠去的田野,看著親人們逐漸模糊的影子,故鄉呵,卻不知何時再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