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秋之美

這個秋夜,我佇立於陽台。月滿天心,清光迸瀉。

陽台前的甬道上,月華斑駁,樹影婆娑。想起東坡說的:“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

清風徐來,客廳里孩子們的稚嫩笑聲,如泉聲叮叮。

如此秋夜,當是欣悅,我卻為何有淡淡愁緒在心?

那是因為,今夜,我將又要陪伴爸爸度過一個難眠之夜——這是奶奶永遠離開的第一個秋天,爸爸思念奶奶,難以成眠。

我打開手機,爸爸的簡訊躍出:“心事數莖白髮,生涯一片暮山。”

曾經,“老頑童”一樣心無掛礙,笑口常開的爸爸,如今卻只余“數莖白髮,一片暮山”,叫人情何以堪?

白蓮子一樣的月亮仍鑲嵌在深藍色的天幕上,引我長嘆一聲。今夜的白蓮子,清光如昨,那皎白清光里,映現出奶奶那張沒牙的笑臉。

奶奶已永遠離開九個多月了。

事實上,直到現在,對於奶奶的永遠離去,我都有一種不真實的恍惚感。就在去年春天,我在新出版的書中還說“再過幾個禮拜,我的奶奶就要迎來她96歲生日了。96歲的奶奶,是我老家方圓百里之內最高壽的一位老人。”

當時奶奶過生日的時候,一大家子人還高高興興地祝福她健康快樂地向百歲老人邁進呢。奶奶咧著沒牙的嘴呵呵笑著,臉上的皺紋笑得像一朵盛開的花。

XX年3月份,我懷了第二個小寶寶,因為身子不方便,所以直到12月初寶寶出生時,我也沒能回去看望奶奶。

原想著等小寶寶大一點時,帶著寶寶一起回去看望奶奶。誰能料到,就此天人永相隔。

12月7日我的小寶寶出生,俗話說:“寧挑千斤擔,不帶四兩伢”,拖著虛弱的身子照顧剛剛出生、柔若無骨的小嬰兒,甚是疲累。可是誰能想到,就在寶寶出生後的第五天,疲憊的我突然接到爸爸電話,說奶奶已於清晨過世,突發腦溢血導致昏迷。之後在安靜中永遠睡去。

電話里的爸爸,哀痛得語不成調。

我知道作為最孝順奶奶的他來說,這個打擊是沉重的。我心如湯煮,可是我剛生完寶寶正在月子裡,除了電話里勸慰勸慰哀痛難止的爸爸,別無他法。

其實在四年前,奶奶已經突發過一次腦溢血,那次是爸爸竭盡全力將奶奶從另一個世界的邊緣拉了回來。奶奶又開開心心地過了這么多時光。如今這一次,是過於突然,而且確實已無回天之力。

然而,爸爸的哀痛劇烈得超出了我們的預料。他幾乎夜夜成夢,夢到奶奶回到他身邊,還經常說夢話。白天經常對著奶奶的遺像獨自垂淚,與遺像說話。

爸爸這種狀態讓我們非常擔心。我努力為已經退休的爸爸找了一份工作,想讓他換一個新環境,慢慢平復對奶奶的刻骨想念。半年之後,爸爸的情緒慢慢平復了許多。但每逢佳節備思親,一到節日,爸爸的情緒會再度低落。

因此每到節日,我都儘量守在爸爸身邊。可是這次,爸爸因有事在外脫身不得。

在這個秋葉飄墜的清秋之夜,銀河垂地,月華如練。

我望著懷裡九個月大的寶寶在咿呀嫩啼,強烈地感受到生命的起承轉合與枯榮交替。

我給遠方的爸爸發了一則簡訊:

“爸爸一定記得莊子的鼓盆而歌吧。莊子妻歿,他鼓盆而歌,人怨他為何不哭而唱。莊子答:我當然悲甚。但一個人從不存在到出生,又從出生到消亡,就像四季之更替,無人能免。既然是自然之事,深陷悲痛又有何益?

新生命來了,如碧波,如嫩竹,是貯滿希望之情的綠。

舊生命去了,如夕陽,如紅葉,是標誌著事物終極之赤。

春水漣漣,是生命的一種美。

秋波澹澹,也是生命的另一種美。”

爸爸,擦乾淚眼,抬起頭來望向前方。

雲在青天水在瓶,雲水都自有自己永久的故鄉。

人亦如此,去向永久的故鄉之時,我們該做的,唯有,擦乾淚眼,目送,且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