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雪寒梅

怎么會是這樣呢?秋梅傻眼了,看著手裡已被揉得發皺的欠條,想哭卻流不出眼淚。這可是“屋破偏逢連夜雨,船漏又遭打頭風”啊。

秋梅小兩口子原本在集鎮做服裝生意,由於不善經營,只好忍痛轉讓回家了。公婆看到小兩口生活沒有著落,便拿出幾十年的積蓄,開挖了幾畝魚池交給秋梅夫婦經營。這是老人的血汗錢啦,秋梅深知這魚池的分量,便和老公合計,在魚池邊搭了個簡易的小屋,吃住在魚池上。半年的苦心經營,魚兒肥壯長勢喜人。秋梅看在眼裡喜在心頭,自己的心血沒有白費,公婆的厚望不會落空,本不喜歡唱歌的秋梅也時時忍不住哼起了漁家小曲。

天有不測之風雲,一連幾天幾夜的暴雨,魚池水滿魚兒逃逸。暴雨過後,魚池所剩無幾,估計損失六萬多元。看著一片狼藉的魚池,秋梅心痛得嚎啕大哭:天啊,為什麼總是捉弄苦心人喲!一連幾天,秋梅寢睡不安茶飯不香,整天以淚洗面。

“梅兒,想開點啊···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天無絕人之路的。”婆婆勸慰著兒媳,看到日益瘦削的秋梅心痛得不得了。“梅兒,梅兒,魚池裡還有好多的鯽魚!”迷糊中,秋梅聽到了公公的叫聲,公公還沒進院子,老遠的就在嚷叫。“啊?”秋梅從床上爬起來就往外跑。魚池水清了,真的,成群的鯽魚在水裡歡快的游弋!“到年底,也可以買兩三萬塊吧。”轉身趕上來的公公喘著氣笑著自言自語,其實是在安慰秋梅。“嗯。”幾天來,秋梅臉面上第一次浮現出笑容。於是,秋梅夫婦又一門心思的投入到飼養鯽魚上了。

年底了,收穫的季節也到了,肥肥的鯽魚非常的漂亮,惹人喜愛。魚販子絡繹不絕的詢問,但秋梅一口回絕,因為鎮衛生院放射科的何科長早已預定了。那何科長是秋梅娘家大哥的同學,是婆家姐夫的同事。礙於這情面,即使魚販子出的價錢高,秋梅丈夫也不肯出售,雖然秋梅有點心動。

終於,何科長收購來了,還帶來幾個幫手。何科長一身筆挺的西裝打著領帶,頭髮一絲不亂狗兒舔過似的,白淨的臉上嵌著一雙溜溜轉的小眼睛,看得出有幾分的狡黠。拉網了,幾個人便圍攏來精挑細選,一律是半斤左右的鯽魚,大的超級不要,小的不合規格也不要。原來何科長買魚是交給一家垂釣公司,挑揀的人是何科長帶來的專業人士。秋玫看在眼裡痛在心頭,挑揀剩下的又得賤賣了,但不好說什麼。

整整一上午,過磅,上魚罐車,一切準備就緒。何科長跟秋梅的老公道別“你忙吧!我先走了,三天之內一定把魚款送來。”

“何科長,請留步。”秋梅笑著臉迎上去。

“妹子,還有什麼事?”何科長笑眯眯的。

“你看——還是麻煩你動個字條吧。”秋梅已經站在車前了。

“不是和你老公說好了三天內送魚款嗎?用得著寫欠條?放心,我這——不會騙你的!”何科長臉上掠過一絲不悅,但還是堆著笑。

“何科長,官信文章客信簿,咱還是按規矩辦事吧,就麻煩您給打張欠條。”

“這——”何科長似乎有些為難,卻伸長脖子眼睛滴溜溜的四處轉。

“你個臭婆娘,頭髮長,見識短,堂堂何大科長還會少你那幾個小錢。”秋梅的老公趕過來怒罵道。

“兄弟說的是說的是,我不會···再說——”何科長一臉的誠信。

“秋玫沒見過世面,您也不是那種言而無信的人,不過,為了安全起見,也避免我們夫妻吵架,您就依了秋梅吧。”秋梅拿出早已準備好的紙筆,站在車前,大有不打欠條你就別想走之勢。

“這,這···好吧!”何科長被逼無奈寫了一張一萬八千元的欠條。

“好啦,走啦。”何科長打著哈哈,車子一溜煙的走了。

三天過去了,不見何科長送魚款來。

十天過去了,也不見何科長送魚款來。

十五天過去了,還是不見何科長送魚款來,雖然秋梅打電話叫姐夫催了幾回。

秋玫有點兒急了,漁場的會計隔三岔五的就上門催繳今年的魚稅,可家裡實在拿不出錢。

“你明天還是去鎮上一趟,問問魚款的事吧。”“可眼下要清理魚池,今年賠了,不能耽誤明年啊。”秋玫老公遲疑著,不知是拉不下面子也丟不開手裡的活。

“可是——”秋梅知道丈夫的難處,欲言又止。

“唉——,也只有這樣了。”秋梅老公實在想不出別的法子。

夜幕沉沉,半彎殘月垂在樹梢,老公卻遲遲未歸。秋梅想:壞了,那何科長果不出我所料,做的是無本生意,幸虧我···但又不願這是真的 。

夜半時分,老公拖著疲憊不堪的身子回來了。

“怎么樣,拿回來了嗎?”秋梅急急的問。

老公唉聲嘆氣:“明天還是你去要吧,他不但分文未給,恨不得我倒找幾個給他。”

“嘿嘿,不聽老婆的,知道厲害了吧。”秋梅冷笑道。

第二天一大早,秋梅就來到鎮上找到何科長。

“何科長,你看那魚款,是不是該幫忙了?”秋梅笑著小心翼翼的探問。

“魚款?沒有,我折本了。我老婆有病常年吃藥,孩子讀書,哪有這閒錢啊?”何科長一臉苦相一臉無賴。

“各人有各人的難處,我知道,可我實在沒法。你知道,今年的大水,讓我損失···”秋梅還想用苦情動人。

“不要說了!”何科長不耐煩起來,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要錢一文沒有,要命倒有一條。要不,你去告我唄。”

“別逼我!告就告,我就不信:咱白紙黑字的欠條在手,打不贏這場官司。”秋梅氣憤的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怎么會是這樣呢?秋梅捏著已被揉得發皺的欠條···錢沒要到一分,反慪一肚子氣回家了。

他不仁,我不義!晚上,秋梅夫妻倆一合計,決定用法律武器捍衛自己的合法權益。第二天一早,秋梅就乘車去了縣城找到律師事務所諮詢法律訴訟事宜。律師聽了秋玫的訴說,為她寫了訴狀,並幫助她分析庭審可能出現的問題指教她做好辯護的準備。秋梅心懷感激的回到鎮上直接去法庭遞上狀紙把那何科長告上了法庭。

過了沒多久,秋玫老公的姐夫來了,秋玫知道是為姓何的當說客來了。

“秋梅呀,今天何科長找我說情來了。你看,你大哥跟他是同學,我跟他是同事,低頭不見抬頭見,沒必要傷了和氣,我看還是撤訴吧。”

“姐夫,你說的何嘗不是?秋玫我也不願走到這一步!都是叫他逼的!你叫妹子我看在你和我大哥的份上,可他為什麼不看在你們的面子上爽快的付魚款呢?你也知道我們的難處。”秋梅是吃軟不吃硬的角色,這會倔勁又上來了。

“你們今年也夠困難的了。那何科長當初也確實太那個了,今天是他求我來的。這樣吧,我當個家,叫他少給兩千塊,咱這官司就不打了吧。”姐夫有些為難的看著秋梅。

秋梅想了想,這年關也快到了,年貨還一點也沒置辦,四五歲的閨女還天天吵著買新衣服過年的呢。自家有難處,兩千元也不是小數目,但一分錢逼倒英雄漢,也沒必要斤斤計較,也就應下了姐夫。誰知道那何科長得尺進丈,嫌兩千塊太少,傳出話來,“咱有那兩千塊,就跟他們在法庭上玩玩。”

開庭那天,何科長以秋梅沒有履行契約為由拒絕付款。

秋梅據理力爭:“何科長,你說我沒有履行契約,請你拿出契約來,看看契約的要求是什麼。你和我簽訂過契約嗎?”

何科長一時語塞,小眼珠一轉計上心來:“我們是沒有簽訂契約。但魚不符合規格也是事實。我訂購的魚是送往一家垂釣公司的,有公司的驗質員可以作證。審判員,我請求傳喚我的證人李完華。”

審判員傳證人李玩華出庭。

當審判員要求證人敘述時,李完華結結巴巴:“他們的魚魚不不合規格···還還還有許多貓魚摻雜在其間。”

秋梅不慌不忙道:“審判員,我反對。第一,李完華不能作為證人,他跟何科長是連襟,他在說瞎話。第二,那天揀魚的全是何科長的人,不合格的根本沒要,證人李完華也在場。第三,要他拿出契約,說清楚我的魚怎么不合格。第四,被告當時只要求鯽魚重量在半斤左右。我的鯽魚苗全是我公公養了一年的,凡是養魚的人都知道兩年的鯽魚都在半斤左右。這裡,也有我的證人,他們可以證明我說的句句是實。”

四五個村民在旁聽席上站起來,他們都是那天起魚幫忙拉網的鄉鄰,一位年老者出具了簽名的證詞。審判員宣讀了證詞後轉向李完華:“李完華,你要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你所說的話作為呈堂證供,是要負法律責任的。你明白嗎?再問你一次,李完華,你的證詞是事實嗎?”本來就心虛的李完華額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急忙低下了頭,否認了自己的證詞,然後灰溜溜地走了。

“請問被告,還有什麼話說?”法庭庭長歪著頭意味深長的看著何科長。

“審判員,鯽魚在運輸途中死亡過半,原告是要負責任的···”何科長眉頭一皺話就出口。

“是的。原告,你是要負全部責任的,這是有法律依據的···”庭長臉上掠過一絲不易覺察的神情,何科長抓住救命稻草死的得意的盯著秋梅。

“庭長,被告要我負責任是因為我沒提供運輸技術指導。可是,請問被告,當初你提出過這樣的要求嗎?車是被告請的,魚是被告運走的,被告並沒有說明魚的用途。即使被告說的‘死亡過半’是事實,於理於法我都不該負責任。”秋梅針鋒相對。

審判員駁回了被告的請求,當庭調解。

顏面盡失的何科長提議:“秋梅,我知道你是個好人,這樣吧,給我少900怎么樣?”

“不行,一分都不能少。”秋梅想起那天何科長的態度就來氣。

“如果你少要900塊我會一輩子記得你的。”何科長想挽回顏面。

“何科長,你又何出此言,我把我閨女從尺把長撫養成人,也沒想要她一輩子記得我。”秋梅就瞧不起這號人,刻薄地說。

“玫呀,得饒人處且饒人,不就900塊嗎,咱就答應了吧?”秋梅的婆婆勸慰道。

“啥?900塊咋地啦?不是咱偷來的搶來的吧。要不,您給呀。”秋梅情急道。

“你說啥呢。咱媽不就說少要那900塊嗎?我說了算,就這么定了。”老公生怕秋梅傷了娘。

“行,那咱接著打第二場官司吧,咱跟你離婚。白紙黑字的欠條在手你都贏不了,咱跟著你還有啥過頭。”秋梅哭了。

調解無效,法庭宣判:何科長敗訴,所欠魚款限期交付。逾期強制執行。

秋梅笑了,攙扶著婆婆走出法庭。陽光好暖和。

秋梅笑得太早了,一波才平一浪又起。

第二天一大早,秋梅就聽見有人在叫,“秋梅,你老公呢?我們庭長找他呢。”原來是法庭的人。

“啊,知道了。不進屋裡來坐坐?”秋梅喜上眉梢:現在的人辦事效率就是高,才一天就叫我們拿魚款了。 

然而,秋梅想錯了。沒多久,老公就垂頭喪氣地回來了,秋玫就知道事情又出波折了。“李庭長說,你們有本事贏了官司···有本事你們自己要去。”老公憤憤的繼而埋怨秋梅道,“都是你個臭女人,沒事找事。”

秋梅默不作聲。“怎么回事兒呢?”她決定立馬去問個明白,安頓好家裡的事,就帶著孩子往鎮上趕。來到法庭門口,已是中午。秋梅看見庭長迎面走出來,“李庭長···”

“乾什麼啊,沒見我下班了嗎?有什麼事等我上班了之後到單位找我。”沒等秋梅說完,李庭長冷冷的說,目不斜視的離去。不能白跑一趟,秋梅還是進了院子,在食堂找到了那天的審判員。

“秋梅姐,你來啦。”審判員打了個招呼,卻不願多說話。秋梅問起強制執行的事,審判員臉上露出難色,“這——,還是找李庭長吧。”秋玫心裡明白了八九分,帶著孩子出了院子。

寒風在街上肆虐,沒有方向的。秋梅漫無目的的走著,不知要去哪裡找誰。

“秋梅,不進來坐坐呀?”原來秋梅不知怎么來到了她過去的小店前,招呼她的的是從前要好的廖姐,開菸酒鋪的,“還沒吃吧?就在姐這裡將就將就吧。”

廖姐安排孩子看鋪,把秋梅娘倆領進了裡間。“秋梅呀,不是姐有先見之明,你的官司是贏了,錢是沒有拿到的。”口直心快的廖姐告訴秋梅,她早就聽說秋梅打官司的事了。這些時,何科長几次在她店裡買走幾千元的高檔菸酒,常往李庭長家跑,“我家就在李庭長前面。我老公有一回看見李庭長送何科長出門,兩人推讓一個厚厚的信封···李庭長還跟何科長的老婆是同學呢。”

“哼!我就不信沒咱說理的地方,我這就去找鎮政府。”秋梅顧不上吃,拉著孩子就走。

秋梅帶著孩子來到鎮黨委辦公室,找到鍾書記。

“來,坐會兒。小吳,倒杯茶來。”鍾書記熱情的招呼秋玫。

“鍾書記···”秋梅想起老公的不理解和連日來的委屈,未語淚先流。

鍾書記從秋梅身邊抱起孩子,溫和的安慰秋梅:“別哭,有什麼事儘管說,我一定盡力。”

秋梅見鍾書記如此和藹,就把她怎么受災怎么賣魚怎么跟何科長打官司和盤托出。

聽著秋梅的訴說,鍾書記的臉越來越嚴肅了,“今天都臘月26了···這樣吧,我讓秘書先給你XX塊,你先回去置辦點年貨。下面的事由政府來處理, 你放心好了。”

風,不知什麼時候住了。冬日的陽光曬在秋玫身上,暖融融的。

臘月二十八日,吳秘書和法庭的審判員將一萬八千元魚款送到了秋梅家···

臘月二十九日,鎮政府門口長久的響著噼里啪啦的鞭炮聲···

新年後,鎮法庭再也不見李庭長···

秋梅打官司的事四下里傳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