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里有什麼

小時候常下大雨,聽著聽著雨聲就大起來,密集起來。這滂沱的大雨比春天的牛毛小雨強悍得多,你無力撐把小傘在雨中漫步,你無力在雨中放牧情緒。記得十三四歲時,滂沱的大雨讓山洪就要暴發,低洼處的老宅岌岌可危,我衝出去到屋後的山坡上排洪。我隻身衝進雨里,走出幾步全身就濕透,耳朵里全是嘩嘩的雨聲,鼻子簡直無法呼吸,這時候才知道,什麼是透心涼。而屋裡,也沒有見得好到哪裡去,一條條雨柱從瓦隙噴出,叮叮噹噹地落在地上的盆子和桶里。盆子和桶都用完了,雨水直接落在地上,擊出小水潭。地上都沒有落腳處了,我在門口呆呆地望著,覺得自己真的很可憐,覺得這小屋就像風浪中的破船,顛簸著,滲漏著,隨時都有覆沒的可能。那時我止不住的想,有沒有不漏的房子,不怕沖的房子,風雨不動安如山。

長大後,對大雨的恐懼慢慢褪去,反倒是喜歡起這瓢潑的大雨了。靜靜地坐在窗前,看著地面深深的積水和不斷綻放的水花,心理竟然有種釋然的感覺。這雨就像一個巨大的吸塵器,將枯枝落葉以及行人通通都吸走,街道是空蕩蕩的,但又是充盈的。這時候,我會放下手上所有的活兒,放下心中所有的心思,讓他們通通都被雨水吸走。這時我就有種幻覺,覺得這個世界只剩下了我,沒有人管我,沒有人在意我,沒有人算計我,我呈現出一種飄飄然的逍遙感覺,覺得在喧囂的雨聲里,自己特別的寧靜。

來到這個世上,仿佛就是往奔騰的江水中投下一片樹葉,隨著流水,停不下自己的腳步。也曾躺在小河邊的涼椅上,強制自己靜下來。輕輕地合上眼,但充耳的是不知疲倦的蟬鳴和吵雜的人聲,空氣中都是人們忙碌的氣息,真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心中陡生煩躁。人這種群居的動物,從來就不喜歡孤獨,也害怕孤獨。每當夜晚來臨的時候,一些人就不習慣起來,想延續白日的嘈雜與喧鬧。只有在別人的眼光里,才能發現自己還存在著,還活著,認為在沒有陽光照耀的夜晚裡,只有靠人相互照亮。老讓自己活在別人的視界裡,是很累很痛苦的事情,要學會活在自己的心中。真正強大的人不拒絕喧鬧,但一定也享受孤單的。一個人在燈下翻翻書,品品淡茶,反芻自己,對著自己的心靈莞爾一笑,也是自在的。

但是,人活著活著就不是自己的了,很難找到那一縷燈光,那一份閒適的心境。當傾盆大雨來了的時候,仿佛自己就成了那粒掉落的佛珠,不用再圍著那根棉線打轉。這雨讓你和這個世界隔離開來,滌盪畢心中所有的雜念,身心進入一種超凡的寧靜。

但未必所有人都喜歡這滂沱的大雨,我之喜歡雨,是因為少時在雨中我寧靜的沉思和期盼。世上有一種東西,比任何別的東西更忠誠於你,那就是你的經歷。你生命中的日子,你在其中遭遇的人和事,你因這些遭遇產生的悲歡、感受和思考,這一切僅僅屬於你,不可能轉讓給任何人,哪怕是你最親近的人,這是你最寶貴的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