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隨想:考試作文想考什麼

在報紙上看到一位語文特級教師這樣“預測”今年的聯考題:對非典不妨關心一下,但是不要淺層次地關心,而要通過當前全民抗擊非典這個突發事件,想到更深層的問題,比如生於憂患、死於安樂,患難見真情,比如我與他人、個人與社會的關係。

聯考之重不必多言。專家的聲音也自有它的分量。我想說的是這些題目本身。個人與社會的關係、先天下之憂而憂,這類大而又大的題目,對我們這些從那種考試中走過的人來說,是再熟悉不過的。可以想像,面對這樣的題目,考生大概會做出怎樣的文章,那些文章里一定少不了豪言壯語和激情滿懷。我無法評定這些文章的好壞,只想說說另外一些事實。

我是一個編輯,時常見到一些磕磕絆絆的文字,並由此心生憤怒:有的作者是文科研究生,竟然連文通句順都做不到,這個文學碩士的價值究竟何在?我相信,這些作者,肯定是好學生,至少是考試成績優異者,不然,他們不會在激烈的考試競爭中成為勝利者。而會不會寫文章,看來是和考試無關的事情。問題在於,聯考(包括大大小小的考試)考作文的目的是為了什麼?是為了考核思想觀念、道德品質,還是考核行文造句的規範、曉暢和準確表達情感、觀念的能力?

從國小到大學,我的語文老師總是在強調作文要有“意義”,有“主題思想”,因為這樣的文章能在比賽中得獎,在考試中能拿高分。所以,即便是一篇遊動物園的作文,寫美麗的孔雀開屏,我都會自覺上升到不能驕傲自滿的高度———孔雀看那么多人在稱讚自己美麗的羽毛,得意忘形地轉過身去,露出了醜陋的屁股。文以載道,這可能就是我們對考試作文的理解。

既然文章是用來載道的,那么就必須要有思想意義,能說出些大道理,能代表一定的道德觀念。學生就在這樣的思想下被訓練、被指導。他們已經太知道什麼該寫,什麼不該寫,如何寫才能得高分。所以,既然有那些帶著明確價值指向的作文題,就不要怪學生們寫出冠冕堂皇的大話、假話;既然學生受到的作文訓練是為了得高分,就不要怪他們在作文中千篇一律地編造父母下崗、兄妹失學的悲情故事。我們的大人們,不也曾因為看到蜜蜂辛勤采蜜而夢見自己變成了勤勞的小蜜蜂嗎?這可是幾代人的語文讀本呀!

想必不少學生都寫過學習賴寧或張海迪的作文,也都對“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之類的論題不陌生。我也寫過不少向英雄學習的作文,記得升中學的作文就是以此為題目。但那是怎樣寫成的?一遍遍地讀報紙上的文章,一遍遍聽英雄的事跡報告會,然後對照自己的作文一遍遍地“提高”認識,結果寫出來全不是孩子的語言,都是大段大段死記硬背下來的高深而虛無的句子。

其實,作文,首先要考的無非是寫作基本功。敘事、講理是否明白、曉暢,是否能自由表達情感,是否對一件事情有自己獨到的看法和觀點。它考不出道德觀念和價值取向。文字原本是很個性的東西,倘若一定要求它有公眾性、有意義、有道德標準,就失去了靈性和生命。

老師和家長何不是不知道這樣做的弊端,只是相對於聯考的成功、作文的高分而言,其他的一切都好像不重要了。這個指揮棒曾經強大到完全左右教育理念的地步,以至於當它實際上的力量在逐漸變弱、變小之時,慣性的力量依舊不減。至於考試之後,能否文通句順地寫一篇文章,能否通過文字表達自己的思想、觀念、情感,甚至是不是還有那些真情實感、有激情、有思想的自由文字,都無關緊要了。我們也無法責怪大學生、研究生們寫不出文通句順的文字,因為他們多年的訓練為的是得高分,而不是怎樣行文造句,表達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