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香繚繞

觀摩宋詞,便似品一口香茗,先觀色,於茶盞寸上細嗅香,最後一嘬。茶味於味蕾百轉千回之際,又不免苦澀縈繞,那繚繚余香在舌尖不停打轉,一品,竟是千百種滋味,也是口頰生香,字字珠璣。

詞比詩來的快意,七律八律都不會約束,但詞也比詩來的約束,因為它的格律都需按詞牌來著。或曰詩為高山,其穩健而內蘊豐富,又曰詞為流觴曲水,其靈巧而意蘊無窮。

詞中正宗自是婉約派,而後又延伸出豪放派。由封建正統的詩,到民歌民謠的詞,最後又成了戲子演唱的曲,古代文化由陽春白雪逐漸接觸民眾,由統治者的高姿態逐漸到底層民眾的接地氣,由此折射出文化的普及以及百姓地位的提升。

當然,未賦新詞強說愁。我也曾愛上過嘲風弄月、柔靡無骨的花間詞。我為那些貴婦、為那些宮女憂傷過,也曾為勞燕分飛的愛情惋惜過,到後來,我倦怠了,因為無論是蘭因絮果還是死生同寢,到後來、唯有空一場!正與共、劉伶一醉。

曾幾何時,解除了范仲淹的詞,不多,僅存下五首,但就是那么五首詞,讓我清醒的認識到什麼才叫氣量、什麼才叫滄桑!

而非平常百姓怨天尤人,他於邊塞飽經風霜,才嘆息道:“昨夜因看蜀志,笑曹操孫權劉備,用盡機關、徒勞心力,只得三分天下!”是啊,一生機關算盡,嘆魂歸故里,也只留一段三足鼎立的歷史,可憐英雄輩出,史冊不勝載,歷史卻無不公。試問自己:齠齔時努力否?而立時努力否?耄耋時努力否?或只有一生嘆息時運不濟罷!可悲可笑。

同范仲淹,我又折服於辛棄疾詞下。一生為國,滿懷壯志情懷;一腔熱血,燃盡精兵金甲。只可憐生不逢時,南宋貪得那半壁江山,蠅營狗苟,擾的那朝政紊亂。英雄呵!只落得個把欄桿拍遍的雨中泄憤,誰來為他,搵那英雄淚?是誰,又於北固亭上迷惘的尋找神州?

我能想像,一個22歲起義抗金的少年,到67歲大聲疾呼“殺賊”數聲而死的老者,其間多次受用,多次免職,閒居二十多年的熱血青年,就這樣抱憾而亡。

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作新詞強說愁。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因為無人理會,此恨誰人知曉,他只能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說起來蘇軾要比范辛才華出眾,但我更偏向范辛,因為即使才華絕世,蘇大學士的詞中還是少了那味苦,那是一杯正宗香茗中最純粹的苦啊!

一切景語皆情語,一切苦難,都道了“天涼好個秋”,這是多么悲慟的事啊!

人,都年輕過。那些放浪形骸的歲月,那些年少輕狂的青蔥,都換了滿頭白髮,只嘆人生苦短,一生回望,唯有蒼白一片,那便是碌碌無為了一輩子。

都曾有不懂事的歲月,都曾為或大或小的事糾結,然後故作深沉,叨叨擾擾道“一生滄桑”。何為滄桑?當你回望一生,往事一一而來,那些痛苦過、快樂過、絕望過、希望過的都重回眼前,便是蒼老了一段年華。但若空覺時光迢遆,自己都沒活出什麼名堂,真叫做惋惜痛恨!當你觸及一生點點滴滴,那些滄海桑跳的輪迴,驀然,才能品味出李煜的哀傷。

品一杯香茗,用甘甜的泉水細煮,剛入口,還未回味,便失手打碎,餘下的只有一杯苦丁。這便是李煜的一生。

人都道他治國無能。喪家喪國,一夕之間,他由君王變成俘虜。人事代謝,他終得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誰倒是一夜風水輪流轉,他早已不是君王。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被鎖的,還有他這個階下囚!空對月字酌啊,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罷罷罷!剪不斷愁思,理還亂離殤,一朝君主一朝奴,倒像極了這庭院中的梧桐樹。就這樣,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

後來,他被賜死,後來、再後來……

詞文化到如今,幾番迷離沉浮,還是變成了歷史。忘了本質、忘了文化、忘了這五千年的傳承、忘卻了,這血脈中深沉的呼喚……

到民國時期,詞人已經寥寥無幾,直到今日,當代還有幾個?

史冊的終了,只剩下歷史的一聲長嘆……而我們,只配在歷史的視窗、旁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