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表達囚禁

“你們是否觀察到(或者從別的教師那裡聽說過),兒童有時候對教師的話抱著一種愛聽不聽的、無動於衷的態度?譬如,您給兒童講述一件很有趣的事,可是他目光黯淡,木然地坐著,您的話並沒有觸動他的心。您完全有根據為此而感到不安:這種對於詞的冷淡和不易接受性,是學習上的一大缺點,如果這個缺點紮根很深,一個人就會對學習越來越疏遠。”

——[蘇]蘇霍姆林斯基《給教師的建議》

當蘇霍姆林斯基說這兒童教育問題的時候,我發現我也有著類似的“對於詞的冷淡和不易接受性”。當我說著“難過”的時候,我不知道我是專注與這個詞的含義,還是專注與自己真正的心情,有時話語不由心生,反而心情會被表達操縱。詞不達意的困境讓我一次次退守自居,將嘴封牢,那些隱藏在詞語中的經驗迷亂了我的感受,在我想說話的時候,我掌握的辭彙太少;在我會說話後,我卻漸漸不願說話。詞語在我的記憶中僅僅是字典上鐫刻的印刷字,死氣沉沉。

曾經寫過很多篇作文,很多篇周記,除了幾篇傳情達意,大部分的都只是詞語死板硬套的排列組合,那些600字、800字的小文章就像一個個殭屍一樣躺在寫有我名字的作文簿里。如果是有感而發,我可以把詞語的排列組合順利完成,在高中那么漫長的時光中,我只有兩篇作文是有感而發的,其它都讓人無語,我開始懷疑我的語感,我就是一個沒有文學細胞的孩子。可是我還是毅然選擇了文科,選擇漢語言文學專業,我期待我能清清楚楚、真真切切地表達我自己。

蘇霍姆林斯基說要讓詞語在兒童的意識中活起來,它們能夠在意識中活蹦亂跳。讓意識中的詞語活過來,創造自由的表達,只能在表達的牢籠中不斷地尋找那些與我心心相印的詞語,等待它們出現。模糊太久的感覺,是否須要對每一個詞語製造一次重新相遇的機會?

對詞語的冷淡在影響表達的同時,也影響了傾聽的能力,就像那些上課時愛聽不聽的學生,小學生會這樣,中學生會這樣,大學生也會這樣。這個時代,老師須要精心設計自己的表達,才能吸引學生的注意,傾聽的能力不再是懂得尊重別人就能做到的事情。我們強調對話,但是當對話時,如果一個不能很好地表達,一個又不能認真地傾聽,相互理解將會很艱難,誤解反而變得輕而易舉。

詞語的暗示,形成了潛台詞,當說到“最後一次”的時候,暗示著這“最後一次”是多么珍貴;當說到“很好吃”的時候,暗示著還想吃;當說到“你會找到更好的”時候,暗示著放手吧……詞語牽涉了日積月累社會共同的經驗,當我聽到一個形容詞,一個修飾語,或者想說出一個形容詞,一個修飾語,不自覺地會聯想到它的種種暗示,這種暗示作用給我造成了一種強烈的被動感,就像“最後一次”迫使我去好好珍惜這次機會,當這樣的誤解產生的時候,我便會本能地反抗,而最後的結果往往是一塌糊塗。自由的表達,明確的傾聽變得那么艱難。在我有限的表達中,須要一場別開生面的陌生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