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蓑煙雨任平生

面對逆境,有的人如柳七縱身歌酒,自詡“白衣卿相”過著“為伊消得人憔悴”的生活;有的人如易安居士“一種相思,兩處閒愁”,流落南方,悲嘆身世;當然也有如韓昌黎一般“欲為聖明除弊事,肯將衰朽惜殘年”的人。然而於我,最欣賞的是唐宋八大家之一,“蘇辛”之蘇軾。他的襟度讓人自嘆弗如。

第一次接觸這個人是因為國中課本中一篇《水調歌頭》,仿佛越讀越精彩,尤其是那句“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猶如清風從我臉旁拂過,帶著淡淡的冰涼觸感,使我以為走進了詩人的內心。初看,他是孤獨的。但沒想到下闋變了話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一首水調歌頭,含著他對弟弟深了的思念,含著他對陰晴圓缺變換的參悟,並未有“故鄉何處是?忘了除非醉”的“微寒”心情,也沒有“故園東望路漫漫,雙袖龍鍾淚不乾”的極悲以至於哭泣難止,仿佛在告訴世人“我蘇子瞻今夜看著月亮想家了,但天下人都共享一輪明月,不至於悲傷哭泣。”他是樂觀的代表,是李太白酒仙遺風,也難怪古人云“中秋詞自東坡《水調歌頭》出,余詞盡廢。”用一句現在流行的話來說那就是“是在下輸了。”

僅憑一首詩就引起了我對這位大詞人的興趣,讓我更懂得了他千古詩風背後的滄海桑田。早年生活愜意,“軾”“子瞻”猶如預示著他將有一個燦爛的前程,二十一歲的他與父親和弟弟進京應試,創新的詩風得到了主考官歐陽修和小試官梅堯臣的讚嘆,甚至稱其能夠獨步天下,一時名動京師,誰也不會想到就在這時,蘇軾的母親猝然長逝,不知是上天對天才的不公還是有意的磨難,他守喪三載,再入第三等,“百年第一”,又因與王安石政見不合而被迫離京,宋朝風雨飄搖如江上孤舟,“和平世界”已經不在。之後“愚不適時,難以追陪新進”“老不生事或能牧養小民”,北宋乃至今日也一樣有名的“烏台詩案”成為了他的轉折點,“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一路的貶謫,一點一點的舔舐著他的靈魂。然而他不是李清照,面對丈夫的死去只能痛哭流涕,“寂寞深閨,柔腸一寸愁千縷”,他是蘇軾,是一個在苦難中仍能唱出“酒酣胸膽尚開張,鬃微霜,又何妨!”的集意氣和豪氣於一體的蘇仙、鐵冠道人!

很少有人能像他一樣瀟瀟灑灑走遍大江南北,留下自己的痕跡,處世的哲學。看著斷壁殘垣他曾哀過“牆裡鞦韆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裡佳人笑”隔著天涯的思念,離愁更難自抑。看著赤壁他曾幻想過“羽扇綸巾,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古戰場,希望有朝一日“西北望,射天狼”。看著不開的家門他聽著江聲吟著“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懷才不遇的苦悶頓時湧上心頭。看著銅鏡里的自己“塵滿面,鬢如霜”,又不禁想起自己逝世十年的結髮之妻,“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他有笑有淚,沒有過分的超塵脫世,也沒有過分的自怨自艾、自暴自棄,襟度,胸懷和氣度,他哀而不傷,從不怨天尤人,這份從容伴隨著一生。

“一蓑煙雨任平生”,如他一生的概括,最後竹林斑駁了疏影橫斜,不染塵埃地,依然行走在他風起雲舞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