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是屈原置身於一片渾沌中的清醒。他把痛的一些化成長嘆拋向天空,一些吟成詩作流傳給後世,一些融入濁酒洗潔愁腸,但還不能減輕一絲痛。於是他帶上所有的苦悶、痛楚,連同自己,投入汩羅江,成為汩羅江中的魂,尋求來世的解脫去了。可依舊有楚懷王的執迷不悟,百姓仍在痛。
痛是荊軻的“壯士一去兮不復返”。他把痛煉在窄窄的劍身上,塗抹在鋒利的劍刃上,灌注於長長的劍鞘中,要將這痛的祭奠擺在秦王的案桌上。他們承載的是一國的希冀,一國的痛。想到那切膚的亡國痛,他高高地舉起被激怒的劍,斬向勃勃的野心。地上殷紅的是他自己的血,難道這痛是斬不斷的嗎?他們很快超越了痛,但故國的河山、黎民仍被踐踏、殺戮,驚恐得太陽戰慄。
痛是陸游與唐婉的悽美。他們把痛扯成綿長的絲,從生離一直牽繫到死別後的團聚;他們把痛擰成弦裝在琴上,在手指間錚錚而斷;他們把痛唱作歌,見證離索的愁緒;他們不再抗爭,任痛繭裹於周身,被折磨了一生一世。
痛是人與生俱來的。嬰兒在痛苦的分娩中降世,與痛作一番鬥爭,幾十年後又在親人的痛中離去。痛貫穿歷史的邃道,痛是上帝饋贈的厚禮,卻沒有人願意接受,只有像孟子一樣的“天將降大任”者,和陀思妥耶夫斯基“我最擔心的是我配不上我所受的苦難”,此類人才將痛視為珍寶。
如今的痛對人們是一種奢侈。這是從魯迅闡述民族劣根性起就察覺的。人們大概從歷史淘出的故事中發現精神對痛的無奈,而乾脆以一種面無表情的方式來看待生活了吧。但更恰當的解釋是自鴉片戰爭以來,四面八方湧來的痛破壞了中國人的神經,人們關閉了痛覺,變得麻木起來。
我們採取了逃避的方式來對待痛,本是為了不傷害精神,但如今連精神也沒有了,只能用淺薄的自慰,空虛的恬靜,麻木的安穩來補充“無痛”造成的心靈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