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真實

冬天,門外很少聽到動靜。家裡,白色的地磚上是淡灰色的印痕。蒼白的節能燈刻在地磚里,我想靠上去取個暖,但觸摸到的是紋絲不動的地磚。

晚飯時,一鍋結成凍的雞湯端了上來,我愛吃木耳,在鍋里挑來挑去。

“這塊好。”媽媽說,並夾了上來。

這是一塊雞腿肉。中間插著根骨頭。我不知道為何突然間想到自己的腿。我摸一摸腿,暖的,軟的。裡面一定有血液流動,我心中一怔:如果這條腿被吃了,會是那種景象?

一定也是這樣,流盡了血的腿中抽去血管,除去脂肪,白色的肌纖維暴露在世界上。可能骨端還有軟骨連線著小腿,另一端則又連線著髖骨。

咧嘴,將肌纖維一片片吞下……剩下骨頭,遺棄在路邊,散出惡臭。

但這些,在我有生之年不會發生,人類還在文明狀態。只有人殺雞,人殺羊,人殺狗。人追熊,人吃牛,人捕狼。

我死了,也就化成灰燼,散成小分子,降解了。

菜市場裡,鴿子們擠在籠子裡,它們咕咕叫著,每天幾百隻鴿子送到市場,每天幾百隻雞鴨鵝被宰殺。它們小小的眼睛又警覺又惶恐又憂心地望著周圍。它們是否明白自己被宰殺的命運?在開水中除毛,除了羽毛和軟毛,原本青藍紫靛的色彩全部變得毫無意義,黃色的皮一抽一抽,這是臨死前的抽泣,這是它們掙扎著想活下去。它們再簡單的大腦也有欲望:活著。

動刀了,我的心一怔又一怔,那鮮紅的血液,那宰殺的無情和有力都在破壞我與禽類的感受。那血濺在路上,像是濺在我心上,用流水沖洗,血淡了,像是心頭的哭泣,讓宰殺成為一種走向黑暗,走向幕後的悲哀,並且沒有人想起,在吃白淨的肉時。

內臟呢?該扔的扔,該吃的賣。這裡上演的是加強版的叢林法則。現代社會,叢林法則更高效了。

如果我真的是一棵草,一年生,每年都會走向一次死亡,死亡之後便不再是我,我就退出了舞台。

如果我是一棵人類眼中的雜草,那我將被連根拔起,掙扎乾死。但我其實本應有我的生存,因為有了人,我成了階層之下的植物。

而人類卻在地球上改變著一切。人類社會不遵從叢林法則,相比之下,人是個多吃多占者。階級也並非本來就有,是人為分成的階層。

人的欲望有許多,但都應在“活著”的根本之上。

幻想固然美好,但這是種高級的偽裝。木耳只是素食偽裝葷食,只不過是用某種美好紋飾自己。在人類社會裡,安逸享樂是懶於變革的偽裝,改善生活是多吃多占的偽裝。

真實的自然是多樣的,和自然在一起,也就是真實的人,人,只是自然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