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家的紅薯散文

在我記憶深處,外婆家的紅薯是特有味道的。它承載的往事,是那般的沉重,讓人久久難以釋懷;我在它承載的往事裡,快樂地成長著,並逐漸磨練成一個名副其實的農村孩。

提到我外婆家的紅薯,那還得從一九六零年講起。當時人們生活的條件很是艱苦,外婆嫁給我外公時,嫁妝就是一台手搖式的切薯機,一袋用工分換來的紅薯。然而結婚後的幾年裡,切薯機沒有用武之地。因為我外公是一名教書匠,外婆跟隨他住在學校裡頭。每日外公教書,外婆幫著學校打理一些雜事;兩人賺取的小銅子雖不多,但生活還算過得寬裕。可幾年後,四個孩子接二連三出世,兩人賺取的幾個小銅子,根本養不了這個家,只有靠著啃老本過日子。等老本啃完後,日子就捉襟見肘了。於是外婆辭去了學校里的差事,帶著孩子回老家廖家沖,去村里乾農活掙工分。生活狀況雖然有所好轉,但是外婆辛苦掙來的工分換取的糧食,也遠遠不夠一大家子吃的。一到半夜,孩子們經常被餓得哇哇大哭。這時外婆會強忍著淚水,抱著哄著他們入夢鄉。等孩子們入睡後,她的淚流滿了雙頰。

四個孩子吃不飽,穿不暖,外婆常常徹夜未眠。有一夜,外婆夢到了自己的嫁妝——那一袋紅薯,第二日就想到了一個辦法:去屋後的小石山開荒種紅薯。等外公周末回家後,外婆便將自己的想法告訴了外公。外公想了想,只對她說了一句話:“開荒種紅薯,的確是個好辦法;但前提是先照料好孩子,也不能累壞自己的身體。”是的,外公考慮是有道理的。先不論孩子們的吃喝拉撒,單說每日接送我母親和大舅上下學,還要背著小姨,拉著小舅去村里下地幹活。哪還有時間開荒呀?就算有閒余的時間,哪還有多餘的精力呀?但外婆還是再三堅持,外公只得同意。於是,外婆就忙忙碌碌開起了荒。

一日之計在於晨,外婆早上四點就起床了。趁孩子們睡得正香時,她扛著鋤頭,拿著砍柴刀,朝屋後的小石山而去。那小石山離我外婆家近,只需穿過一片竹林即可到達。不過它是一座天然形成的石山,有各式各樣的石頭矗立著,一塊長滿野草和小樹的荒蕪地硬是被割劃出許多大大小小的豆腐塊,且路不平整,地也乾燥,開荒起來十分不容易。我外婆年輕時力氣小,拿著砍柴刀砍小樹時,總會濕透後背;有時因視線暗淡,雙手被長刺的樹刺傷。艱難地處理完野草和小樹後,開墾也是挖一陣歇一陣,天亮時才挖那么一點點。想繼續多挖也不行,因為天亮後,外婆必須回家給孩子們做飯,送老大和老二讀書,背著老四和老三去隊里乾農活。只有等中午休息的時候,外婆背著兩個孩子再上小石山開墾半個鐘頭。另就是太陽快落山的時候,外婆讓老大和老二照顧好老三,自己背著老四去小石山挖到天黑。一日下來,開墾的進度非常緩慢。外婆看在眼裡,急在心裡。於是有月亮的晚上,孩子們入睡後,她也去開墾;周末外公回家照料四個孩子,讓她好生歇息,她仍舊扛著鋤頭去開墾。儘管如此,外婆還是花費了一個多月,那塊荒地才完全開墾了出來。

在那短暫的時光里,我外婆手上不知磨了多少個血泡,額頭上不知添了多少根皺紋。所幸得是,外婆付出的努力沒有白費。春季里,小石山一片綠油油的紅薯藤,成了一道最靚麗的風景;秋季里,地里的紅薯你追我趕地從幼年,青年奔向壯年。等紅薯一個個挑回家後,外婆將紅薯做成紅薯飯,紅薯粥,紅薯片等等變著法給孩子們吃。更多的紅薯則被儲藏在地窖里,待冬季或無糧吃的時候,才去取些出來填飽肚子。就這樣,在我父輩長成人的那幾十個春秋里,紅薯成了我外婆一大家子餐桌上的主食,也是犒勞他們腸胃最好的食物。

直到現在,在我外婆家柴房裡的一個寬闊的小地窖內,仍貯藏了大大小小的紅薯。只不過這些紅薯是用來餵豬的。一到煮豬食的時候,外婆都會鑽進地窖里撿兩籃子,將沾滿泥土的紅薯一個個洗乾淨;接著再用手搖式的切薯機,將洗淨後的紅薯加工成絲,最後摻著其他豬食一同放進大鍋里炊煮。當然外婆常常會瞞著我和表弟,表妹三人,選幾個壯點的紅薯,丟進柴火灶里用灰土掩埋好。等早飯吃完,外婆就會告訴我們火灶里還有幾個烤紅薯。每每聽到這樣一個驚喜時,我們高興地拍著手,跳著走,爭先恐後地拿著鐵夾去灶前夾紅薯。那紅薯烤熟的絲絲縷縷的芳香味,惹得我們幾個小饞蟲垂涎三尺;我們不顧燙手就將它們捧在手心裡,拍著灰,剝著皮;迫不及待地塞進嘴裡,誰知個個燙得叫爹喊娘。

在外婆家,我第一次與紅薯親密接觸時,也是在那塊開墾出來的紅薯地里。那是20xx年秋季的一個星期六,學校放月假,我從城裡坐車回外婆家;下車後進村時,走得是必經小石山的小路。沿著那小路拐幾拐,走到小石山前,碰到了正在挖紅薯的外婆。只見她彎曲著身子舉著鋤頭,對準紅薯藤下的土一挖,然後輕輕刨開土,幾個大紅薯就躍然眼前。那挖紅薯的經驗是多么的豐富呀,接連幾下,外婆身邊的紅薯堆成堆。望著壯壯的紅薯,我仿佛聞到了烤紅薯誘人的芳香味,口水流沾濕了我的嘴唇。我咽了咽口水,加快腳步前去幫忙。

之前我跟父母過日子的時候,家裡的農活都是姐姐包攬的。所以乾農活我沒經驗,故而撿起紅薯就朝籃子裡丟。結果被外婆說道了一番:“一看是從沒幹過農活的,泥土都沒拍落,紅薯沒挑回幾個,反倒被泥土壓疼胳膊。”接著她彎下身子,拿著剛挖出來的兩個紅薯,用力互搓紅薯身上的泥土,再朝地上拍拍,最後才丟進籃子裡頭。看著外婆利索的動作,我覺得簡單,於是撈起衣袖,拿著兩個紅薯搓搓,拍拍。可是動作是那樣的笨拙,紅薯身上泥土還是很多;更要命得是,才撿了幾個就腰酸背疼。我乏累的樣子,似乎被外婆察覺到了。她讓我站在一旁休息,自己卻使勁挖。外婆還打開話匣子,講述當年她一個人開荒種紅薯的往事。

我還記得,聽著外婆開荒種紅薯的往事,我全身又充滿了力氣,撿紅薯一直撿到兩籃子裝滿。外婆挑著一竹籃紅薯回家後,選了一些紅薯煮著吃。我和表妹,表弟三人狼吞虎咽,結果撐著沒吃下午飯。而現在外婆種的紅薯,我已經好久沒吃過了,可以確切地說,應該近十個年頭了。連最後一次吃外婆種的紅薯的時候,也已經是十年前的暑假。那時我剛讀完高二,因自家生活狀況,決定休學南下。向外婆外公辭行的那一日,外婆摸著我的手說:“貴呀,路途遙遠,這有幾個烤紅薯路上墊墊肚子。”接著遞給了我一袋烤紅薯,還塞給了我一百塊錢。瞬間,暖暖的感覺,全湧上心頭。那情景,我至今無法忘懷。

今日,春節的腳步越來越近了,在長安鎮上打工的遊子們也陸陸續續回家了。可我每夜還遊走於長安街頭,找尋著那一絲絲的故里情懷。最終在一個冷風颼颼的冬夜,我被一個“賣紅薯”的湖南口音的吆喝聲所吸引,不由自覺地走向賣紅薯的小攤。那賣烤紅薯的攤位,是一輛三輪車。車上有兩熱爐灶,灶上烤了許多紅薯。小攤的主人是一位四十來歲的婦女,她正給顧主稱紅薯。望著爐灶上熱騰騰的霧氣,聞到瀰漫在空氣中紅薯被烤熟的芳香味,我毫不吝嗇買了兩個。

那女老闆熱情的微笑,熟練地打包動作,還有她那粗糙的雙手,推著三輪車離去的背影,讓我想到了那個饑寒交迫的年代,用紅薯養活一大家子的外婆。我還想到了昔日外婆一大家子跟紅薯打交道的故事:不愛吃紅薯的母親,在學校里,常拿當口糧的烤紅薯跟同學交換玉米餅;大舅背著新鮮紅薯去鎮上賣錢,賺來的錢是買生活用品的,結果他買了自己喜愛的小人書;調皮搗蛋的小舅,一秋季拿著小刀削壞了一個紅薯,導致整個地窖里的紅薯全發霉,那年冬日大家挨著餓哭著過日子;幼時的小姨吃紅薯粥,吃得滿臉都是,惹得哥哥姐姐捧腹大笑。

而當我剝完打包好的紅薯皮,一口咬下去時,那香甜柔軟的味道,讓我的眼眸濕潤了。心裡有一種說不清的味道,我迷迷糊糊產生了錯覺:自己回到了外婆家,吃著外婆家的烤紅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