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動,總是在不經意間任何一個意想不到的時間、地點悄然催醒心中睏倦,縱使山川相隔,化成積年回憶,其溫存亦足以暖融數九寒天。
那年返回江城時,已是寒冬。回行的船似同冬令循序漸進,在江水上度過的幾個月中依舊時常念及及臨行前鄉城祠堂間的古木;而今落腳江城碼頭,寒霧撲面,隻身於浮橋上回望江流半枯,已然遠卻離開前那個涼夏。
記得鄉城是如此溫暖可人。清晨,船商往來釋開鎮河上的水煙,祠堂便開始熱鬧起來,今日是上香的日子,祖像牌位前人聲鼎沸,檐頂上早燕出入如織。我就住在這祠堂邊,幾個月前我來到鄉城,一直客居下來。
難須難捨,就連跋涉多年的人也眷念水鄉的風情,感動於她的潺緩與內斂。幾個叫得出名姓的,暗示我已不知不覺成為鎮民們惦記的人,當肥魚新疏上桌時,派遣孩童前去邀請的人之一。不論哪家宴,菜食多寡總有一箸備予我,我有鮮有推辭。他們寬容地與我分享著,不拿我當外人。當我以全身心的姿態浸入鄉城的每一個生活細節中時,他們也漸漸融入我的生活中,幾個月的相處,一句問候的習語,縱使不多言語,亦私里各自當作了至親至切的對待,心中的睏倦開始彌散開去。
中秋的那天晚上,鎮上燈火通明,百家宴從祠堂上屋的主門廳擺到了暮色丅的鎮河邊。
旅館下的巷子被堵得水泄不通,人頭攢動,歡騰地湧向鎮口。我便只能讓酒家呈帶些剛好的熱菜上來。推開百格式木嵌雕花窄軒窗,望著四門洞開的祠堂和水邊一輪姣好的明月,隨意嘗了些小食。
突然聽見聲“樓下來客了!”我放下手中的溫碗,隻身提一隻銅絲油燈下了樓。走到漆黑的巷口,只見十幾號熟悉的身影站立說笑著,看見我,便都一擁而上,忙著塞過來各自手裡提起的一大盒物品。
“今天看天的人可多了,在河邊都沒找著你,唉,這是上好的杏仁酥和桂花糕;剛才從那邊打好的,擠了兩條街的人總算過來,可是沒脆掉?”說完,幾個小孩子又嬉笑著遞上各色糖果些許一把,不一會兒手心便已滿。
我都接下。溫婉的月光清澈如水,從巷中,從手縫中,從杏酥和桂花糕中撒落一地。我分明聽見訴說。心中最後的一層薄冰消融,流作秩秩清泉,感動,已浸潤到內心的每一處清寒角落,化作春暖。
水澤的溫柔,洗去人的稜角,雖仍結實如卵石,就算碰撞,也不會刺傷。他們比別處的人多一股水香,從衣袂飄渺、行矚錯落間,顯露出一顆從容的心。這也是水的恩賜吧。飄蕩是天生的,可懂得在飄蕩中相互體貼,以恩慈作為錨,像同船的人。誰能不為之感動?
收拾好行李,望畢那香火繁盛的祠堂,返回江城的船票已經訂好。明日,他們不會發現我已遠離,商家依舊開著店門招呼來客,江畔小館依舊高朋滿座。然而,對於每一個經歷過她的人,感動將綿延亘久。
年之將近,江城裡舉行了盛大的煙花會,絢爛的光芒照亮了夜幕的天空,煙花飛濺,火焰落入江中。亦是如往年寒氣凜人,我的手卻不再像從前那樣冰冷。因為鄉城交給了我感動,讓我無時無刻不沉浸在溫暖中。此時此刻,祠堂里,高大的祖像應業已為人披上紅綢,小小的鄉城定會開演比江城更盛大的年會!
也許,當江流再次開始蓬勃,江城的寒冬即將結束,春天的腳步正循序漸進之時,返回鄉城的船票都業已訂好,只等冬天一過就走,我會懷揣這份感動,一路順江,播散真摯。即船行,既望江城,正吟:“若到江南趕上春,千萬和春住!”
感動總是在不經意間任何一個意想不到的時間、地點悄然催醒心中睏倦,縱使山川相隔,化成積年回憶,其溫存亦足以暖融數九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