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再別,只有康橋

我一直不能理解一件事,就是教師要求學生寫關於思鄉或者歌頌家鄉的作文。為何思鄉?首先這個人得在一個地域生活幾十年,把他的童年、青春交代在這旮旯地兒,時間會幫助他積累記憶:有快樂的,有傷感的,這還不夠,常言道,身在福中不知福,這人還得經歷背井離鄉之苦,才能徹底的感受到何為思鄉、思鄉是與生俱來的情感還是某種情景的影響,我們不得而知,但見古人常詠“旅館寒燈獨不眠, 客心何事轉悽然。 故鄉今夜思千里, 霜鬢明朝又一年。”人人能背誦的是“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來日綺窗前,寒梅著花未?” 而我們學生呢,不僅未嘗離鄉之苦,連故鄉之美尚未了解,又何來思鄉?所以我不得不說,這是一件說不清道不明的事。

我寫過歌頌故鄉的文章,但都是虛情假意,只是應付作業罷了。真要我說,我也只會說,我是個不愛家鄉的人。可不僅是我,所有學生捫心自問,在這土地上,你們有什麼放不下,忘不掉的東西?這個真沒有。

以前寒暑假,都會上山去玩,父親說那是我的故鄉,我說那只能算是我的祖地,那是你的故鄉,而不是我的。這山的讀音我知道,但我不知道那兩個字怎么寫,後來,父親告訴我叫樓子山。為啥叫這名字,我想山裡的先祖只是以形會意,並無深意。我只記得開車上山時,山腳有座橋,上山必過橋,過橋必上山,我在心中戲稱為康橋,其實康橋,是那時我的認知中,最好的大學的名稱。

可以想像,我對祖地的名字怎么寫都一無所知,可見我與這地方真沒什麼感情可言。車開的很慢,因為山路蜿蜒而上,車無法直行,隔幾秒就要轉大彎,我就這樣一會往左傾,一會往右靠,晃晃悠悠的前行。山裡的空氣,相比城裡而言,可就清純多了,空氣中夾雜著濕潤的泥土的清香,隱約花香陣陣摧人,也許這就是所謂的“芬芳”。道路兩邊都是我叫不出種類或樹名兒的樹木,黑泥污沾了綠意,儘是敗落之象,可父親卻說那是落葉歸根。山林是極為安靜,只有動靜才能襯出喧靜到察覺不出時光流逝的無聲,耳邊只剩引擎發動的聲音,我們帶來的人煙打破了這份安寧,我漫不經心的欣賞這山山水水。幸好是黃伯的司機開車,若是麼爹開車,全程我只能祈禱,無法欣賞美景。每次麼爹開車,都開的很快,車就在這數千米高的山路上左沖右撞,稍有不慎,車就會墜崖,可麼爹面不改色,始終是這么隨心所欲的開車,那感覺就像一個孩子可以在自己房間任意奔跑、玩耍,甚至亂摔玩具。

黃伯跟我說,以前他跟我爸經常在這山路上扒人家車尾搭“順風車”,可山路破舊,經常跌跌撞撞的從車上顛下去。後來起出大山了,當了官了,黃伯馬上“以權謀私”了一回,招呼人修了現在這條水泥公路,每次回鄉,人們都指著黃伯的鼻子說:“看吶,這路就是這臭小子修的!”我看他說話時的眼裡,滿是驕傲之情,那感覺就是一根“老油條”給一個毛頭小子誇耀當年之勇。

到了姑媽家,親威之間互相拉拉家常,稍做休整,我跟父親就要帶著紙錢去祭祖了。雙腳一踡,跪在一座座土包前,小土包前的石碑上,還有字,宗族之人的名字都刻於上,沒有我的,那時我還沒出生。我尋思著刻上我的名字,父親說不得無理,我說什麼是禮,父親說你屁股癢了嗎,我就不敢多言了。在幾個陌生人墳前跪下跟頭,看著那幾個小土包,我實在沒啥情感,倒是紙錢燒出的煙搞得我淚流滿面,長輩們說這小子真有德行,不忘祖宗不忘本,我心裡想著,放屁!誰想在幾個小土包邊長跪不起,這幾個人關我啥事兒?走的時候姑爹塞給我紙讓我拭淚,還誇我銘記祖恩。我只知道誰會為那幾個陌生人流淚啊,倒是這個紙錢面值大的嚇死人,莫非陰曹地府通貨膨脹已經這么嚴重了?

乘車返行,車行至“康橋”時,我想起徐志摩的《再別康橋》,那情感,簡直同我一樣。“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看著幾位長輩心滿意足的神色,我想道,總有一天,我也會有自己的故鄉,我也會思鄉。

父親一直在告狀這山有多靈,水有多活,我卻想著,山就是山,水就是山,哪來那么多靈巧啊,人性化啊。我對父親說,既然你這么喜歡這,怎么不留下?他說,生活所迫,我們都是回不去的人。這我是真的不懂了,哪怕如今我已14歲,我也覺得,喜歡就留下,不喜歡就走唄,何須如此麻煩。

車開過了“康橋”,我們要離去了,“康橋”就在那躺著,山還是山,水還是水,絲毫沒有因為我們的到來改變什麼,如同我們根本沒來過一般。

一切都沉醉在了夜幕之中,沒有再別,只有康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