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長鶯飛二月天，拂堤楊柳醉春煙。”又是一年芳草綠。
軍又一次約我漫步在校園旁竹林中青石板的小路上。
風景依然，氣息如故。只是軍的步履沒以前那么輕盈，話語也少了。闊別幾年，軍何以判若兩人？為啥？是為沒見到學生燦爛的笑臉而失落嗎？是為尋思人生道路而惆悵嗎？
軍是我的國小同學，與我仿佛年紀，十年前師範大學畢業後分到一所偏遠的山區中學任教。學校條件極差，分給他一間破爛的平房，雖然每天彈奏著“上課——休息——上課”三部曲，重複著單調乏味的生活，但軍卻躊躇滿志，許下了“忠誠於黨的教育事業”之諾言，勤奮耕耘，收穫著“優秀教師”、“教學能手”等鮮花和掌聲，成了學生、家長、同事有口皆碑的好老師。某日，軍在一次與同學聚會中得知有不少大學同窗亦或“跳槽”，亦或“孔雀東南飛”發了。他心理開始不平衡了，人生的天平慢慢傾斜了，變得渾渾噩噩，有點玩世不恭起來。忽一日，他對我說：“有不少昔日同學都‘發了，’而我打拚幾年，還是陋室一間，一點可憐巴巴的工資如已，榮譽當不得飯吃，與其渾渾噩噩，不如出去闖蕩闖蕩。”我以為他只是輕描淡寫，便沒在意。沒料到，五年前的今天，他約我來到這片竹林作別，說真的要遠走高飛了。我的心咯噔了一下，可我沒勸他，勸他又能說什麼呢？既為人師，豈能“以其昏昏，使人昭昭？”我知道一個耐不住寂寞，守不住清貧的人是要“榮華富貴啊” ！霎那間，我的心隱隱作痛，本來教師就缺的山區又將失去教育資源啊！
軍義無反顧地走了，到特區投奔同學，做著飛黃騰達的夢去了，同我比之，已是天壤之別了。其間，他偶有來電，說經常做夢，夢見曾經教過的學生，夢見和學生打成一片的日子。他還說，學生們的音容笑貌老在他眼前浮現，揮之不去，這大概就是與學生“魂牽夢繞”的情愫吧？我心中泛起一股暖意，他到底還是愛著學生的。我戲謔道：“你不要樂不思蜀，歸來吧，別在他鄉漂泊”。他沉默了，思想在掙扎。我又說山區學校流失了不少教師，教育發展還舉步維艱呢！說完，我掛了電話，其實，我的心在等待，在等待……
走著，還是走著……，空氣中瀰漫著“獨上高樓，望斷天涯路”的寂寞。
突然，軍大叫一聲：“喂，你看，那竹筍鑽出地面探出腦袋打量驚奇的世界來啦！”是的，它不畏冰雪的禁錮，毅然破土而出，這是生的渴望，向上的拼搏！軍又仰天長嘆：“唉，你看那竹筍都長這么高了，而我呢，收穫了金錢，精神卻很空虛啊！”
我笑了，與之相比，我活得很充實。於是我眉飛色舞，唾沫飛濺起來：身為紅燭，每天站在講台上，拿著教鞭，仿佛玉樹臨風，看著孩子們瞪大雙眼，坐在那乖乖地看著我，那是讓人怦然心動的時刻啊！學生們在我的指引下，知道生命是在求知中，在奮進中，在努力中同步而起的。夜晚，聽星星呢喃，賞曉風殘月，備課、批改作業，抑或咀嚼優秀教師的教育教學專著，我發現了教育教學的天光雲影，波飛浪卷，有明月縈懷，朝陽冉冉；有大河滔滔，大海淼淼。我把教育家的智慧、做法引進課堂，我的課堂因注入了生命情懷而激情飛揚智慧閃爍。我開始感覺到了教育教學的詩意在我的血液里流淌，那些閃光的東西照亮了我的雙眸。閒暇之餘，我獨居斗室，寵辱不驚，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望天上雲捲雲舒，聽雷之樂，雨之韻，多么愜意呀！我發覺每一天的陽光都是新鮮的，因為有我和我的孩子們一起感受陽光的溫暖，我也發覺做教師真好，這種職業把我打磨得詩意無限，便有了“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的痴迷。我原想收穫一縷春風，可學生們真情的回報，以及紛至沓來的“教學明星”，“骨幹教師”等榮譽，讓我良久的感動，是的，孩子們給了我整個春天。這不就是一筆巨大的精神財富嗎？這不就是人生價值的彰顯嗎？
許是按捺不住，軍說：“我的青春在哪裡？” 不知是安慰還是鼓勵，我彎下腰，撥開一縷泥土，輕輕地說：“你看，這些筍娃娃在春風化雨的滋潤下拔節生長，我們的學生不正向這些筍娃娃嗎？他們在我們的潤物細無聲下，不也茁壯成長嗎？當你心無旁鶩地做教師時，工作的樂趣也就離你不遠了，從孩子們朝氣蓬勃的臉中感受生活的快樂，教育的幸福，人生價值的輕舞飛揚。若干年後，你就會品悟出‘太陽底下最光輝的職業’的博大內涵，人活在社會上，更多的是要給予和奉獻，就象這竹子，於人無所求，給予人的卻甚多……”
傾刻間，軍淚眼模糊，使勁地點頭，他輕輕地撫摸著竹桿，把耳朵貼著竹子，貼得很緊很緊，似乎在聆聽青春的節奏：
“竹筍，拔節，向上，再拔節，再向上；
人生，拼搏，前進，再拼搏，再前進……”
一陣風吹來，竹林唰唰作響，似乎在回響著我心中的呼喚，我欣慰，一位遊子又將回報桑梓了，不知什麼時候，下起了綿綿春雨，恰似綠葉對根的情意，我環視四周，又有筍娃娃向上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