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爸爸

我和爸爸的父子關係已經有些年頭了,這種關係一直不溫不火。有的時候我也想應該跟爸爸好好處處關係了,比如大聲對他說我愛你,比如讓他伸出腳來我給他洗一次腳,但這樣明顯作秀的事我終於沒能付諸實踐。這是為什麼呢?我因為想不太清楚所以也從來不願意想。

我的爸爸屬鼠的。雖然我的記性不太好,但老爺子的屬相我記得牢牢的。我師範畢業後那年的正月初一,早上爸爸出門去給媽媽收做早飯的柴禾,在我家門口堆放的山棗秧叢中發現了一塊特殊的棗樹根。棗樹根形狀有點怪異,如果仔細看其中的一段,去掉一些根須,再憑空加進一些想像,那山棗樹根竟是一隻惟妙惟肖的老鼠。爸爸大喜,拿回家,當即用菜刀修理了這個棗樹根,並指點著向我們講解:鼠頭、鼠尾、鼠腳、鼠嘴,一應俱全。於是,爸爸當即把這個奇世根雕放在了供奉家堂的香案前,後來又覺不妥,又把它插放在了一根蠟台上,這樣,一隻幸運鼠就在我家安家落戶了。

的確,自從爸爸發現了這隻老鼠後,我家的一切都有了變化。首先是爸爸工資有了點提高,並且不用每月拿出很多學費來供我們讀書,而我們都多少賺點錢了,家境一下子由赤貧跨入溫飽。當然這些都是自然變化的。而其他的變化則是爸爸熬了多年,終於當上了我們國小的一個基層國小校長,哥哥改行到鄉政府並且工作順利,嫂子調入了縣蒙中,大姐做小買賣挺順利,二姐畢業後沒有待崗做了教師,而我也遇到了賀貓。總之,自從有了這隻鼠,一切都很美好起來。

爸爸曾告訴我,我的老祖宗是孫氏哥倆個從山東登封府挑擔子逃荒來到我們老家的,一看這裡山高路險,人跡罕見,清靜悠閒,就在這裡落戶了。在我們祖墳處,從挑擔子來的老祖宗算起,到我太爺那輩從上到下依次排了六排。算起來,我也是孫氏九代玄孫了。我的爺爺去世已10多年,爺爺生前作了一輩子村會計,一生老實厚道。爸爸兄弟姊們六個,爸爸三個弟弟,兩個妹妹。

爸爸文化不高,讀到國小畢業,因為本鄉沒有中學,上國中要到離家30來里地的召都巴中學。每天走著上學,起早走,快到中午的時候趕到學校。下午早早回家,也要快到晚上才能到家。爸爸跑了一星期,正跑不起的時候,老家新建了中學,缺少教師,15歲的爸爸自己國中沒讀到十天,竟回到了國中,當起了國中語文教師。爸爸教語文是很優秀的,在國中那段時間,憑靠自學自悟,也成了我鄉國中語文教學上的大拿。爸爸在國中工作了20多年,後來年齡大了,家裡農活多,又要求回了離家近的國小。在國小,爸爸開始當班主任,國小班主任是需要語文數學都教的,而爸爸教語文綽綽有餘,教數學就有些吃力。我還清楚地記得,那一年,爸爸剛回到國小,我也還在讀國小,他教國小四年級,教學生之前他先自學,遇到不太明白的地方就跟我們幾個孩子一起研究。在小數除法上爸爸總不會挪小數點的位置,經常請教我。但爸爸最大的特點是有毅力,一切從頭學起,剛教國小那幾年,他都是先自己學會,然後再教學生,雖然這樣的效果可想而知,但教過了一輪,爸爸還是弄懂了國小數學的全部知識。後來照樣成了國小教師中的大拿。但爸爸拿得最大的還是語文學科,他經常在鄉里作公開課,在市里也上過公開課。我對這個印象最深,我清楚地記得那年他在市里講的公開課是《詹天佑》,我還幫他做過一個很先進的教具——一個用包裝電視機的泡沫苯板做的模型,中間挖個洞打豎井,兩端掏空,這就是詹天佑修京張鐵路挖隧道時採用的四點同時施工法,還有一個是從兩端同時往中間挖洞,那是兩點施工法。雖然這兩個教具在現在看來,是多么的笨拙而可笑,但在當時的教學條件下,我還是挺佩服爸爸肯鑽研的,起碼這種教具直觀形象、學生容易理解。

爸爸在將近五十歲的時候,當上了我們鄉一個基層國小的校長,爸爸當校長的國小是個國小校,人數不多,100來學生,但爸爸有無盡的工作熱情,美化學校,爭取資金搞建設,硬是把一個很破舊的國小弄得很像樣。後來爸爸又調到了另一所國小,在新單位上,又大幹了幾年,每天早上的簽到簿上,爸爸的名字都是第一個,他總是第一個到校。用總校長的話說,爸爸到一個學校就能改變一個學校的面貌。XX年,爸爸退休了,從15歲參加工作到58歲退休,爸爸在教育上工作了43年。

爸爸當了20多年的民辦教師,在80年代民辦教師考轉正的時候,他是第一批考取轉正的民辦教師。考取了之後工資就長了很多,好像由原來的幾十元漲到了100多元。後來,90年左右,爸爸又報考了遼寧大學中文大專自考。自學考試很不容易,十多門課程,厚厚的書,那時候沒有賣紙條的打字複印社,也沒有壓題的輔導班。爸爸全靠上班之外、家務之餘自學。爸爸學自考的時候我在國小讀書,我清楚地記得爸爸自考考試前兩個月,我家的燈都要亮到半夜。有很多時候,爸爸倚靠在牆角抱著書睡著了,我們半夜醒來看見爸爸睡著了,叫醒他,要他睡覺,可他醒來還是接著學習。爸爸自考用了三年半時間。他的自考毅力給我們兄弟幾個學習作出了榜樣。

媽媽曾跟我說,爸爸剛轉正的時候最大的目標是能有XX元的存款。可這個目標直到10多年後我師範畢業後,都沒能實現,因為爸爸轉正後哥哥就考入了師範,後來大姐、二姐、我挨肩讀書,花銷都不小,全部開支就靠家裡的幾畝薄地的收入和爸爸工資。那時爸爸的工資往往是沒等開到手,就要算計錢該給誰交學費了。那時,農村不怎么重視孩子考學,而我們小村離鄉中學20多里地,路遠,學生輟學率很高,學生一般都是讀到初二就輟學在家務農或出外打工了。而我的爸爸媽媽那時候認識到,考學是孩子改變命運的唯一出路。那時候,都不算聰明的我們兄弟幾個唯一的任務就是好好學習,爸爸媽媽從來不讓我們乾農活。由於我家孩子多,經濟狀況不怎么好,爸爸給我們定的目標就是考中專或師範,有個鐵飯碗,早參加工作早賺錢,而那些年正好是考中專和師範特別難的時候,難於現在考大學好多倍,國中畢業考高中容易,考中專師範很困難。大哥初三畢業第一年沒考上師範,複習了一年,考上了二師。大姐初三畢業什麼也沒考上,也複習,但大姐對學習很反感,正好那年大姐有一個很要好的姐妹要去大連一個筷子廠打工,一勾引大姐,大姐就心動了,並不顧家裡阻攔打定主意要去。去了一年,爸爸媽媽總覺得不行,而且大姐也有了些後悔,爸爸就硬是讓已打了一年工的大姐回到初二跟二姐一個班級重讀,大姐二姐一起讀到初三,但大姐還是學不下去,中考成績差得很多,大姐還是想出去打工。就這樣,大姐是我家四個孩子中唯一一個國中畢業沒有考上學的。二姐初三畢業也沒考上,爸爸把二姐送到臨鄉寄宿,也從初二讀起,結果讀到初三還是沒能考上。爸爸不甘心,又把二姐送到朝陽蒙中初三複習,終於在94年考上了朝陽農校。二姐畢業後直接轉行到了教育上,現在做一位教師。而我國小畢業那年朝陽縣辦了重點中學,我在二十家子完中讀的國中,我在國中讀書的時候,雖然頭腦笨,但我比較認學,在那讀書的三年,我的成績始終在上升。由剛開始去的時候在班級里是中下等生到初三我已穩居全校前三名。後來終於如願以償的考上了師範。現在,很多親戚說可惜,說我們目光短淺,沒讀高中,但我從來沒後悔過。我深知自己頭腦笨,我成績的提升都是靠苦學換來的,以我的智力到了高中或許就會拉爬,而且,當時我們家庭條件實在不允許我們再花錢在學業上掙扎。我很感謝父親對我們學習的重視,我要不是父親把我送到重點中學讀書,學習時間得不到保證,我肯定不會考上師範。現在做一個小教師,錢賺得雖不多,但最起碼有份不用太費體力的工作。

爸爸有毅力,能吃苦。為了供我們讀書,他受了很多累。我們小村附近有很多貧瘠的開荒地。現在都已分到各家各戶,但據我所知,由我爸爸開的荒最少十多片,有幾十畝。原本是荊棘遍地雜草叢生的荒山,爸爸看那裡只要能耕種,就開荒種田。先用鎬頭刨掉荊棘,再用犁杖挑。一般來說,一塊地先弄出一畝多地,然後每年都往外擴,後來就連成了一大片。經爸爸開荒的地中,我印象最深的是兩塊。一塊在我家分的封山山窪里,那座大山在一個很深很深的山溝里,離村中最近的地塊都有大約有5里地,封山的山窪處有一塊二畝地大小的坪甸,是下雨淤積的,黑色土質,土壤肥沃,那裡荊條長得特別壯。爸爸看中了那塊地。可通往這個地塊沒有路,如要到達這裡,只能走被山洪沖刷出來的大溝,大溝中巨石密布,走完溝往山上走還要爬一段山坡,人走都很困難,驢根本無法到達。但就是這塊地,我的父親硬是在90年代初用農忙之外的閒余的時間開出了二畝地。每年春天都跟媽媽用鎬頭播種,秋天收下玉米棒,裝進袋子裡,扛到山下,然後再用驢車運回家。這塊地,我師範畢業後還種了三年。還有一處是在大溝里,臨近我家的一片地。在地塊再無處開荒拓展的時候,爸爸看中了地邊的大溝,爸爸先貼近溝的南側挖了一條深溝引水,然後又從5米多高的溝壩上撤土磊土壩,幾年時間,硬是淤出了三分多地來。現在老家的地爸爸也不種了,而他的開荒地大多也都劃入了退耕還林的規劃地塊,僅有一小部分仍屬於我家,有很多都在多次的土地重分時成了別人家的地。這些地於XX年被栽上了杏樹,每年我看到成片成片的杏樹鬱鬱蔥蔥地生長,往往忍不住辨認哪塊地是爸爸開荒的地。雖然都說種地不賺錢,尤其是頭些年種地利潤更薄,但也正是因為有了這些開荒地,爸爸能夠在我們上學的時候拿出一把把的錢。

爸爸還幹了一段時間主持人。前年老舅家的表弟結婚,找不到主持人,讓爸爸主持,爸爸應下來後,竟然幹得很出色,當場就有人定下孩子結婚請爸爸去主持。爸爸終於老有所為了,他很高興,專程跑朝陽買來了婚禮禮儀書籍、配樂光碟,還作了婚禮、生日等慶典幕布。爸爸是準備大幹一場的。爸爸接連主持了幾個婚禮,都挺成功的。但畢竟爸爸是60歲的小老頭,主持人這個活沒把他弄得很忙。後來爸爸來朝陽,又把這個剛有的差事放下了。

到朝陽後,爸爸呆不住,非要找點活乾。他常說的是在朝陽住啥玩意兒都轉,轉的都是錢。用電電錶轉,用水水錶轉,做飯煤氣錶轉,有一次他上衛生間用了一下馬桶,剛用完就趕緊跑到廚房看水錶,還看了半天,我明白爸爸是在看用一次馬桶水錶究竟要轉多少圈。

來朝陽後爸爸每天都領媽媽去光明街做免費的磁療,後來覺著挺有效果,也花了5000多元買了個磁療床墊,但他們還是覺得免費的用著舒坦。於是每天跟媽媽做免費磁療風雨無阻。但爸爸不找點活乾,不賺點錢總覺得日子過的不踏實。於是,他積極要求乾點啥。可他這么大年齡能幹什麼呀。打更?太死身子。力工?太累。後來大哥給他找了個清垃圾的活。把我們家附近五棟樓垃圾點的生活垃圾運送到聯通附近的垃圾點去。開始,我和賀貓都強烈反對,反對的理由是爸爸現在每個月XX多元的退休費,也夠花了,最主要的是幹這個活太沒面子。爸爸又找人給他找活,但找了很久,還是沒找到,爸爸非要乾,於是就幹上了。活倒是不累,每天推兩三推車的垃圾,用不了一個小時就能幹完。但工資也不多,每月500元錢。爸爸把這個活幹得很好,每天我早上6.30上班一般都能看見我的老爹已經兢兢業業的幹著活呢。有時候媽媽也在我家樓下溜達,爸爸送完垃圾他們就一起去做磁療了。爸爸回老家有事的時候,我就要替他清垃圾。我這個人有點愛面子,樓上樓下的都熟悉,而且別看我在這才住兩年,但附近居民認識我的很多,很多都是我的學生家長。為了不給教師形象抹黑,我一般都是在晚上11點左右像做賊似的偷偷清運垃圾。

爸爸是個心靈手巧的人。媽媽不會織毛衣,爸爸會織。我還清楚地記得我都讀師範了,我的毛褲還是爸爸給我織的。爸爸也會用縫紉機,用得還很靈活。爸爸愛生活,也美化著生活。不管家裡的日子過得多么困難,爸爸都要把小家打理得像模像樣。在老家,爸爸的房子幾經翻蓋,在那個小村雖不是最好,也算很好。院子規劃得很科學,春天,我家菜園裡的菜總是最先綠,長勢也很好。

每年過年,爸爸都用窗花、彩燈把家裡打扮年味十足,特別漂亮。過年的時候,我家供奉家堂。我看過很多家堂,很多都很簡單,一張紅紙貼在牆上,前面擺點貢品。而我家的家堂很美。家堂牌子是一個長一米、高半米多的裝裱了的木板,上面有牌位畫,木板邊上貼著爸爸剪的花邊,還有一幅對聯:忠厚傳家遠,詩書繼世長。對聯是爸爸寫的,他可以這樣寫,爸爸的四個孩子中大哥、二姐和我都喜歡寫點小東西,都在報刊上發表過文字。而家堂前的物品擺放也很有講究,長香、短香分立兩側,供品有面魚、肉、米飯、糕點、水果、糖、酒,還有秩序的擺放著酒杯、碗筷等。近幾年,家堂也現代化了,家堂周圍裝飾了彩燈,前面有電蠟燭。有一年爸爸還買了一個可以自動念佛經的小盒子,雖然我們一家都不信佛,但經這個小盒子一唱,站在家堂前心竟又哀穆了幾分。家堂一年也就供奉兩三天,但爸爸每年都一絲不苟的布置著。今年我注意了一個細節,過年那天中午,爸爸在布置完家堂,上完香後,在家堂前點燃了一根煙,放在了那裡。我知道,爺爺生前很愛抽菸……爸爸是個很孝順的人,奶奶現在身體健康,只是耳朵有點背,跟奶奶說話要很大聲音。爸爸就常跟奶奶大聲說話。五月節,爸爸把奶奶接到朝陽,中午飯後,領著83歲的奶奶去了大凌河邊,她們娘倆去那裡溜達去了。

今天是父親節,白天給學生講父親節作文的時候,很自然的就想起了我的父親,也跟學生講到了我的父親,一時竟想起了很多很多,有關父親的點點滴滴很雜很亂的從我口中表達出來。這一生,父親很操勞,我在父親那裡也得到了很多。我現在的很多生活態度都是受父親影響。

剛剛從父親那裡回來,晚上姐夫又買了菜到爸爸家。爸爸給我們打電話讓我們上完課就過去吃飯。現在父親很願意讓我們這幾個孩子都湊到他家,他張羅一桌好飯,幾個孩子打鬧著,大大小小的一家人湊在一起吃一頓飯,很熱鬧。

敘述很亂,原生態的跟學生介紹我的父親,沒理頭緒。寫到這裡,我又想起了那個父親大年初一發現的根雕——幸運鼠。那個根雕還在我老家的電視柜上。有機會回家,我要把它帶到朝陽來,讓這隻幸運鼠常駐我家。普通而偉大的父親這一生為了我們受了很多苦,我要讓這隻幸運鼠保佑父親身體健康,永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