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文

有一年回家看父母。整理房間的時候,無意中看到媽媽剪鞋樣子的襯紙。紙上的字依稀可辨:花園裡盛開著各種各樣的鮮花,奼紫嫣紅。風吹來,花兒們點頭微笑。在“奼紫嫣紅”下面,醒目的畫著一條紅色的波浪線。半片殘紙,兩行淺跡,一條紅線,瞬間打開了我記憶的閘門......

我讀國小三年級時,語文老師布置了一篇寫花的命題作文。回家後,我從成語詞典里發現了“奼紫嫣紅”這個詞語,得意地用在作文里。排著隊去講台上領作文時,我滿心盼望著老師誇獎一番。輪到我領作文了,誰料到語文老師“嘩”的一聲把作文本砸在我頭上,滿面怒容:瞎跩什麼?你以為我不知道奼紫嫣紅什麼意思?臭顯擺,改去!老師的怒喝讓我摸不著頭腦,翻開作文本,“奼紫嫣紅”這個詞下面畫了一條長長的波浪線,空白處批註了四個紅字:臭詞濫用。我沒有勇氣向發火的老師問為什麼,只好回去問爸爸:“奼紫嫣紅是形容花的嗎?”

“是啊。”

“那萬紫千紅呢?”

“也是。”

“這兩個詞都能形容花嗎?”

“當然可以!”

“可老師說我臭詞濫用。”爸爸接過我的作文認真讀了一遍,末了,沉吟道:“你沒錯,是你們老師錯了。”得到了爸爸的首肯,我除了把作文里幾個賦閒的“了”字擦掉之外,其它一概未動。語文老師再次看到作文時,暴跳如雷,拽過我的衣領,一頓耳光,作文本被她摔得老遠。最後她從牙縫裡狠狠地擠出幾個字:滾回去重寫!挨打之後,我借來了幾位同學的作文看,文章里千篇一律的寫著“萬紫千紅”。重寫的作文里,我的花兒們再也不敢點頭微笑了,只能把“萬紫千紅”生硬的綁在了花兒們中間。當我心驚膽顫的拿著重寫的作文給老師看時,老師不耐煩的匆匆掃了幾眼,用紅筆劃了個潦草數字“60”。這一回,我總算及格了。

時隔不久,同年級一位老師的女兒獲得了全市作文比賽的三等獎,她的獲獎作文被各班傳閱,當我看到她作文里的那個“奼紫嫣紅”時,委屈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有了“奼紫嫣紅”事件,我學乖了,中規中矩的寫著流水賬。我再也不想為一個破詞兒挨揍了。從此以後,我一邊揣度著老師的心思,把水的再也不能水的車輪語言寫進豆腐三碗三碗豆腐的三段論里,小心翼翼的應付老師每一次布置的作文;一邊回到家中,在自己一摞摞作文書里貪婪的勾畫精彩段落。

讀國小的最後一年,語文老師看到我寫的作文總是搖頭,譏諷我不會寫作,預料我難升中學。不知怎的,這樣的話總是縈在我的心頭揮之不去。心中塵封已久的那股勁兒也開始蠢蠢欲動。升學大考中,那篇命題作文里,我把記憶下來的各種精彩詞句和寫作手法最大限度的用了進去,試卷的空白處都被我華麗麗的文章鋪排的沒留下多少縫隙。我再也不去考慮我的文章到底合不合老師的口味,那一刻,我只為自己而寫。我固執的把喜愛的文字一個個的填進作文里。那篇作文,我撒著歡兒的碼了近兩千字,終於把幾年裡唯唯諾諾的萎靡狀態一掃而光。

多年以後,回想起這段往事,心中還是十分感慨。現在想來,雖然少年時也學著別人去迎合老師,但幸運的是,語文老師的刻薄拯救了我,沒有使得我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塑膠模特。我心裡始終埋藏了一段渴望,支撐著我一直走在路上,只為看到的那片夢想中的美麗風景。風景的那一端,水暈氤氤,浮光閃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