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弱智生”的故事

記得剛畢業做班主任時,因缺乏經驗,經常手忙腳亂。第一天學生報導,我匆匆的從級長那接過初一(9)班的名單,來不急細看,即刻貼上在課室的門口。那時並沒有留意到名單上有位學生的名字旁註著“弱智”兩字(原來這孩子在國小時就被判為弱智!)。因為一時疏忽,不懂得保護學生的自尊,“弱智”的“美名”就在班裡甚至在年級里傳開了。

那孩子叫盧子綽,外表憨厚,見人就憨憨的笑,說話含糊不清。我安排座位,沒有同學願意跟他同桌。剛好學生是單數,我只好讓他自己一個人坐。子綽學習能力的確低下,上課一副似懂非懂的表情,作業不知所云,科任老師沒少跟我投訴。但他很愛勞動,每次大情節,最髒最累的活搶著做,垃圾桶清洗得乾乾淨淨的,課桌椅排得整整齊齊的。只要同學們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他都很主動的幫。但即使這樣,班裡的同學還是欺負他,沒少拿他開玩笑,沒少批過班裡調皮的男孩。慢慢的子綽越來越信任我,放學後會留下來幫我做點事。

那時,我們班不知道哪個調皮鬼,在教學樓的高處對著地下的校長叫校長的花名。校長要求查處這個學生。我讓班幹部查出滋事者,但查來查去都查不出結果。因為這關係到班集體的榮譽,班裡的學生也很著急,後來他們自作主張,商量著讓子綽來背黑鍋。我自然不同意。此事後來是不了了之,卻讓我深思。即使在孩子的世界裡,弱者也受欺負,即使他是多么善良多么樂於助人。

有一天上課,天氣炎熱,任課老師讓窗邊子綽開窗,子綽不聽。當任課老師走過去開窗時,子綽竟拿起老師的手咬了起來,事情就鬧大了。學校認為子綽有攻擊性,有意思勸他休學。約見家長時,看著子綽那害怕、瑟縮的表情,看著家長痛苦的眼神,不知哪裡來的勇氣,我決定把子綽留下來,只是要求家長回去後跟子綽談談,保證以後不再發生類似的事情。後來我找他談了很久,子綽一直不吭聲,臨走時含糊不清的說:“老師,謝謝你。”

那時,我並沒有什麼“一個也不能少”的教育理念,只是覺得讓這個可憐的孩子輟學實在是於心不忍,就留了他下來。但他畢竟拖班的後腿,為了不讓他拖班的後腿,我決定把他的成績提上去。有經驗的老師教導我,要提高學生的成績,最好的捷徑就是抓好古詩文的默寫和翻譯,再就是要求學生寫好作文,一定要寫夠字數。

我照著做,天天讓子焯背書、默寫、記解釋。一首詩,反反覆覆背了又背,默了又默,子焯是記了又忘忘了又記。我還教他寫作文,教他背作文,信奉著“書讀白遍,其義自見”的真理,但唯獨沒有啟發他閱讀,沒有培養他閱讀的興趣。子綽學得很艱難,死記硬背的東西都很難記,更不用說理解性的東西了。雖說剛畢業有熱情有幹勁,但面對著子綽,我也教得筋疲力盡。那時,我常在心裡感嘆這孩子的弱智,甚至懷疑自己留下他是否正確。

就這樣過了一年多,子綽在我的強勢教育下,並沒有多大的進步,考試還是十幾分,其中有好幾分還是靠選擇題賺來的,古詩文的背誦基本沒有效果,因為老寫錯字或漏字,唯獨在作文方面稍有進步,我也只能在作文方面教他。我告訴他,寫作文只要圍繞標題(那時候基本是命題作文),把標題的意思表達出來就行了。比如,“記一個熟悉的人”,就寫你最熟悉的人是誰,然後就寫發生在這個人身上的一兩件事。這樣反反覆覆的訓練,子綽勉強能寫幾句話。

到了初二期末考試,作文的題目是“責任”。閱卷後發下來,我照例審查學生的試卷,了解學生答題的情況。在子綽的試卷里,我看到了他寫的作文,大意是說,他要好好讀書,考出好成績,不拖班的後腿,不要丟老師的臉,就是完成責任。

雖然只是一小段話,文法也不大通順,但卻表達了他真實的思想,就是讀好書,儘自己的責任。那一刻,一股暖流在我心裡流淌。誰說他是弱智生,子綽雖然智商不高,卻有一種責任感,一顆感恩的心。但同時,我的心也隱隱的不安,年少氣勝,總把名譽看得太重,沒少在班裡灌輸所謂“集體榮譽”的精神,而忽略了教育的本質——啟迪心智,喚醒人性的真善美。而子綽卻以他那善良的心,表達了他的對班集體、對老師的感恩。

後來,因為身體的關係,我沒有教他們初三。在我修養的時候,百無聊賴中,輾轉收到子綽的一張賀卡。賀卡上歪歪斜斜地寫著祝老師新年快樂、身體健康的話,裡面有一個錯別字。收到賀卡,我的心熱乎乎的。我找出子綽的電話號碼,打過去,請他的父親轉告我的謝意,並勉勵他好好讀書,主動跟同學交往。

彈指一揮間,9年過去了。去年冬天,學校舉行50周年校慶。子綽來了,20來歲的小伙子,健壯了很多。雖然言辭還有些笨拙,口齒還是含糊不清,但整個人的精神面貌煥然一新。他特地過來找我,憨厚的笑著,靦腆地問能不能一起照張像。

看著子綽,我感慨頗深。反思當年對子綽的教育,一方面慶幸當年沒有讓他退學,沒有把他往深淵裡推;另一方面也有些慚愧。子綽並非弱智,只是有些自閉導致學習能力低下。如果當年我懂得閱讀對提高孩子的心智、啟發孩子的思維的重要作用的話;如果當年我多一些經驗少一些功利的話,我一定會好好指導他閱讀,開發他的心智,培養他閱讀的興趣。倘若他能養成閱讀的習慣並從中體會、享受閱讀的快樂,那對於心靈豐富而不善表達的他,則是在人世間找到了一種精神寄託。只可惜一切已經晚了。

也只能請你原諒了,子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