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來拭棋子,熠然映燈花

——讀《歸來,最美的詩經》,解“梵天一夢”

鳴雁雝雝,雎鳩關關,融進溪流,匯入江河,越過三千春秋,流遍華夏九州,潤澤著我們三百年不作詩的,如廢井一般的心源,喚醒了沉睡已久的詩意。李顏壘《歸來,最美的詩經》一書,就是一把精緻可人的木瓢,供乾渴的行人汲水。

與其他品析詩歌的書作不同,《歸來》劃分章節依據的不是具體的時間、意象,甚至不是“愛恨情仇殺”這些較為具體的情感。這一章寫“柔腸百轉單相思”,下一章寫“當初好,於今佳期無約”,很難準確概括出每一章的中心,但每一句話都讓人深受感動。黃山一行,讓我的時空觀分崩離析,讓我的愛情觀支離玻碎,《歸來》第一章“候人之趣,只等君來”,自然對我的觸動最大。

“當代十大酷刑”之中,一定有“等待”的一席之地。電影院前,男子等待自己“懶起畫峨眉,弄妝梳洗遲”的女友,滿腹牢騷都結成一個個菸頭,被鋥亮的鞋尖碾得灰飛煙滅。女子為等自己看世界盃看得天昏地暗,乾坤顛倒的男友,環抱雙臂,來回踱步,終於撥出一串號碼,說些“子惠思我,搴裳涉溱;子不我思,豈無他人”的氣話,嚇得電話那頭的人只差指天發誓絕不再犯,一面苦苦哀求師傅使出駕車神技。而三千年前,也許就在他們所站的地方,有一位男子等著自己的心上人,“愛而不見,搔首踟躕”。或者是一位女子,“自牧歸荑,洵美且異”,在風雨之中等待著與自己相約的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忐忑地發著呆。終於,對面走來了她朝思慕念的他。相會的狂喜把等待時的不安一掃而空,“既見君子,雲胡不療”?

“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在這暖風熏得遊人醉的春日,少男少女心底的情愫隨春花一同瘋長,又被孩子手中的柳條攪得躁動不安。蝴蝶翩飛,心思再也不甘被囚禁在閨房,在半空中找到與自己的魂相呼吸的魄,一同逍遙到九天上去。只可惜“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勺藥”的動人故事,被封建衛道士鎖進道德監獄。兩廂情願的幸福有什麼錯誤,門當戶對的世俗害了多少無辜。“有情人終成眷屬”的願望,化作蝴蝶,春去秋來,不斷繁衍生息。飛過曹娥江畔,只見上虞祝家九小姐縱身躍入墓中,與墓中之人雙雙化蝶,在人間翩躚飛舞。飛過西子湖濱,一時鑼鼓喧天,高頭馬,大紅花,今科狀元許仕麟衣錦還鄉,一手扶著灑掃勞累十八載的父親,一手攙著被壓塔下十八年的母親,熱淚滿面。飛過西廂,外間一公子以“外兄”身份求見這家夫人,卻遲遲不見“妹妹”出門,只得唏噓一回,就此作罷。

吟唱江月的等待良人,遇見良人的等待消除門第之見,跨過門第的等待衝破種族,渠已通成,又要等待良人。還是張愛玲說得最明白透徹: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要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里,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今夕何夕,見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僅僅空等有何用?《紅樓夢》中的主人公,十六七歲就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成了多少女學生“自由戀愛”的依據。但寶釵甚識大體,黛玉聰敏多學,現下同齡的女生,上不得廳堂,下不得廚房,怎么為人妻?怎么為人母?

黃梅時節家家雨,青草池塘處處蛙。有約不來過夜半,閒拭棋子映燈花。等待的時候,也不要允許自己閒下來。等到光彩動人的時候,路過他身旁,說一句“噢,原來你也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