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可可西里》(全國影評徵文一等獎)

華麗的現實總能讓人觸手可及,但同時也易迷住人的雙眼,讓人分不清得失、辨不清真偽。於是,藝術現身了,它的使命就是揭示和辯駁。《可可西里》正是這樣一部帶著現代文明烙印,彰顯人性慘烈的後現實主義電影。

可可西里——“美麗少女”的故鄉,那是大自然無意的雕琢,卻有意讓人類止步的“禁區”。因為藏羚羊的存在,給荒蕪的戈壁雪山平添了一份生機,但人類的悲哀也由此而生。盜獵者為攫取暴利,肆意掠殺藏羚羊,嚴重破壞生態。“草地變成了沙漠,牛羊都死光了!”這是盜獵者幫凶馬占林發出的無奈嘆息。為了藏羚羊,為了環境,更為了人類自身,一幫血性漢子拿起武器自組巡山隊與盜獵者展開了殘酷對抗,在“沒有錢、沒有人、沒有槍”的情況下,他們一次次用生命踐行自己的諾言。

為了全面展現真實,攝製組涉足了青藏高原這塊離人類文明最遠的“聖地”,與巡山隊一起用他們的信念和毅力,完成了一次虔誠之旅。鏡頭外,他們是一幫誓為藝術獻身的“苦力”;鏡頭裡,他們是探險家、藝術家、思想家,把矛盾、衝突、無奈、掙扎等等人類最邊緣化情緒,在簡易沉悶的畫面中表現得極為豐富、靈動。

黎明前的世界總是顯得那么深邃平靜,巡山隊的車就帶著這樣一絲沉靜,駛進了“無人區”。顛簸的山路、惡劣的氣候、難辨的方向給他們製造了很多麻煩,尤其是在與盜獵者“貓捉耗子”的周鏇中,吃的用的開始變得貧乏,“動搖”的跡象也隨之萌動,但在隊長日泰“只有前進,沒有退路”的絕意中,所有人都從夢魘中驚醒,回歸宿命的現實,開始了一場 “赴死之旅”……

可以說,《可可西里》是新人文主義的象徵,它色調冷暗、鏡頭簡約、語言稀疏,但朴茂恢宏;它沒有多過評述,沒有過多表演痕跡,卻折射出發人深省的哲思和感慨。這部深刻剖析人與動物、人與自然,以及人與人之間善惡美醜關係鏈的電影,迫使我們必須去思考,對於自然中險情環生的生態環境,以至現代文明中危機重重的人文處境,該如何平衡?如何保護?如何改善?除了“亡羊補牢”式的彌補和拯救,《可可西里》更教會了我們一種固守理想的信念、一種頌讚生命的情結。一個簡易的帳篷、一面飄揚的紅旗,一位隊員竟然可以在茫茫戈壁中“孤獨”駐紮3年,他讓我想起了《與狼共舞》中那個獨守邊塞的中尉,在一隻孤狼的“陪伴”下,他學會了與鄰為友的生活,更懂得生命的另一種涵義就是苦中作樂。而那位巡山隊員與羊為伴,獨處的煎熬也同樣充滿樂趣。“狼”與“羊”在此刻竟成了善良的“共同體”——這是辯證思維與超現實主義在現代藝術中的集中寫意。

片中描寫最殷實豐厚的人物當屬劉棟。為了護送受傷的隊友,他可以支撐著疲憊的身軀開車返回駐地;他甚至會放下顏面、“出賣”情慾向“三陪女”女友要錢,迅即轉身去營救困境中的隊友……在“不知疲倦”的來迴路途中,劉棟像古戰場上的信使,默默堅持著“生命尊貴”的信念,與命運抗爭、與理想相伴。然而殘酷的現實卻將劉棟推向了絕境,當他被流沙一寸寸埋沒時,觀眾都下意識地將手伸過去,卻已無能為力。影片一開始,隊長日泰就說過一句話:我們藏族人吃肉,刀口是對著自己的!——這句刀劈斧砍的讖語驗證了他們為理想而生,更為理想而死的“從一而終”精神。

影片剔除了所有可以賣錢的“噱頭”,只為敘述,敘述一段沉重悲絕的故事;只想表達,表達一種樸實崇高的精神;只要傳遞,傳遞一份為生誓死的情懷。導演陸川說,《可可西里》是攝製組用生命換來的。在他們把“刀鋒”朝向自己的時候,也面向了觀者。在片尾,當日泰有些突兀地倒在盜獵者槍口下時,我身子一涼、一緊、一麻、一沉,好像也中了槍!這時,隨著悲歌響起,字幕出現了令人欣慰的內容,讓我們仿佛看到一朵生命之花在隊員們回閃的身影中綻放,此時留露出的一絲莎士比亞式悲壯浪漫氣息,宛如一縷陽光透過我們的心窗照亮了被悲慟籠罩的思緒。

赴死、求生;宿命、理想;蠻荒、鮮亮;鞭撻、頌讚……在層層殘酷與溫情的“對撞”中,我們看到了“第六代”導演的傑出代表陸川柔情且生猛的藝術兩面性——“文者”陸川早在處女作《尋槍》中學會了妥協、也學會了逃離——在為藝術妥協的同時逃離了“娛樂至死”的圍剿。以至於在《可可西里》中,讓我們看到了“武者”陸川為藝術、為責任、為使命、為道義“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態度和決心。